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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初唐应制诗中的时空意识所体现出来的艺术境界，既有直观的立体描绘，也有审美感知的时间刻画，通过艺术的构思，实现了时空设计上有限和无限的巧妙融合，形成了一种自然的文化意识形态，引起人们对时空观念作更深层次的思考。因此，解读初唐应制诗的时空设计，对于理解中国古典诗歌的深邃意蕴和文化品味，特别是传统诗教应该会有更深层次的理解。

　　【关键词】初唐；应制诗；时间设计；空间设计

　　【中图分类号】I0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39（2014）01-0040-6

　　《文苑英华》从卷168-179，清编《全唐诗》从卷1-106，详细汇编了初唐应制诗。作为唐诗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现代研究者基本认定初唐应制诗对律诗的定型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从形式上肯定了初唐应制诗的诗学贡献：“艺术手法上的千变万化与纯熟运用，为后代诗人广开了门路。”但在诗学史上却备受非议，“此等诗竟将堂皇冠冕之字，垒成善颂善祷之辞，献谀呈媚，岂有佳作？”（薛雪《一瓢诗话》卷四八）；“命题既同，体制单一；其绮绘有余，而微乏韵度”（杨慎《升庵诗话》卷八）。但中国古典诗歌一向是以含蓄蕴藉著称，往往是言内而意外，通过是时空的巧妙设计来表达复杂的情感内容，台湾学者黄永武曾在《中国诗学·设计篇》中指出：“中国诗里的情，往往高度复杂而纵横钩贯于时空之中，借着自然时空的推移而忽隐忽现。……时空设计是中国诗里最重要的环节”。而初唐诗应制诗作为“贞观之治”的治世之音，自然“非他诗可比，自是一家句法”，（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它更强调的是在一切现象里观照太一实体和抛舍主体自我，主体通过抛舍目我，意识就伸展得更广阔，通过摆脱尘世有限事物，就获得了完全自由。结果就达到了自已泊融在一切高尚优美事物之中的福慧境界”。在单一的体制下，“绮绘”中往往蕴含着深邃的思想内容。因此，解读初唐应制诗的时空设计既能品味大唐帝国的宏伟业绩和初唐人的满腔热情，更能体会到中国古典诗歌含蓄蕴藉的无穷魅力。

　　一、时间设计

　　李浩认为，唐诗“除了记录物理时间从过去到未来的单向量的延展外，还可以对时间进行重新锻造，使其内化为心理时间，再将其在时序、时差、时值、时态等方面的复杂而丰富的变化形式，外化为具体形象，借以表达自己的各种感受”。初唐的士人受开明政治的影响，大多身怀“兼济天下”的社会责任感，特别是在他们深得朝廷的重用时，壮志得酬便使他们“精鹜八极，心游万初”，将情感观照通过“时间的精心设计”融入诗篇。

　　1.春

　　春季作为一年之始，历来就是诗人着意的重点，暖意洋洋，清风徐徐，一派派盎然的生机给了古今中外的诗人们以无限的遐想，他们用抑扬顿挫的声调，饱含情感的语言，叙说着心中的愉悦之情。而初唐奉和应制诗也循此发展，在玩赏悦目中，抒发初唐士人的志得意满和昂扬意气。试看苏颈的《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

　　东望望春春可怜，更逢晴日柳含烟。

　　宫中下见南山尽，城上平临北斗悬。

　　细草偏承回辇处，飞花故落奉觞前。

　　宸游对此欢无极，鸟弄歌声杂管弦。

　　此诗作于景龙四年（710）三月，原唱题日“春日幸望春宫”，首联点出时间（春日）、地点（望春宫）、事件（皇帝与臣同乐），叠字双用，起调高扬，寓意双关，顺拈更逢天气晴朗，春色含情，承平日久，适宜春游，“东望望春，开口几嫌其直，妙在接出‘春可怜’三字，遂生无限情趣；‘更逢晴日’，一接又妙”（赵臣瑗《山满楼签注唐诗七言律》）；次联承接望春，用事恰当，别有新意，境界全出；三联用花草作比，春草以清德独承，春花凭丽色生辉，造意高峻，意语浑成，巧妙摆脱阿谀之气，“自有一般富贵气象”（陈善《扪虱新话》）；尾联巧妙联想，鸾凤和鸣，君明臣贤，流丽高瞻，造语清气挺拔，意境浑融，情韵悠然，暗含见寄，命颂美之旨。全诗时空转换自然，祥瑞气象翩跹而出，情景声华俱佳，情境祥和安逸，圣心游性激昂，群臣欢喜和悦，暗合“治世之音歌以乐”的传统诗教之旨。

　　初唐诗人通过这些春季意象的精心铺设，很容易使人感受一种亮丽明媚的春光气息，莺歌燕舞，蝶怜蜂绕，着意春天的细描雕绘，以明快的天籁之音附和翩跹的丽姿靓影，辅以细草融融的盎然生机，动中有静，静中含动，显现了春色无穷的生意和活力，以一种意象之美含蓄地展现着经世致用的中国传统诗教之旨。如宋之问的《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诗云：

　　金阁妆新杏，琼宴弄绮梅。人间都未识，天上忽先开。

　　蝶绕香丝住，蜂怜艳粉回。今年春色早，应为剪刀催。

　　此诗作于景龙二年，其年十二月十九日即立春，是为早春。首联以精严的对偶点题，符合宇文所安在《初唐诗》中指出的“三步式”惯例，金阁、琼宴以物明意一一在早春的时节侍宴应制，新杏、绮梅则暗示题旨一一“剪彩花”；颔联以天堂喻内殿，把“剪彩花”融入春意的阑珊；颈联巧却借蜂碟缠绕，似乎也流露出诗人深感皇恩浩荡，愿为朝廷多效犬马之劳之意；尾联借景联想宫女们用剪刀催来今春。全诗意象生动，手法灵活，通过娴熟的技艺和恰当的多向联想，把眼前景、心中想有机的结合起来，即使剪出来的彩花也展现出春天的勃勃生机，正是基于现实的个人人生追求的时间感悟，在诗歌中能够由个人而及于户阔的社会和人生，由现实而及于深远的历史和未来，借以抒发自己的书生意气和济世之情，

　　2.夏

　　夏季作为万物茂盛的火热季节，在初唐应制诗中以繁茂的树木、飘渺的白云，依依的垂娇艳的荷花等来烘托欢快的气氛，表现初唐文人在炎炎夏日的游赏之乐。山中的飞泉、浓荫、花鸟、碧涧、凉风……，透露出一股股清凉的快意，给初唐士人壮志得酬的休闲之乐。

　　试看沈俭期的《兴庆池侍宴应制》，诗云：

　　碧水澄潭映远空，紫云香驾御微风。汉家城阙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镜中。

　　向浦回舟萍已绿，分林蔽殿槿初红。古来徒羡横汾赏，今日宸游圣藻雄。

　　此诗作于公元710年（唐中宗景龙四年）四月。首联便勾勒出一副璀璨的画卷：碧蓝澄静的池水辉映着高远的天空，皇帝的车架在微风中缓缓而来，虚实结合，情随景生，把初夏的季节性特征传神地刻画出来；次联追古忆昔，以汉朝宫殿的辉煌观照眼前的实景，似错非错虚构古今的对比，有意造成意念中的错觉，这里采用唐诗中流行的比喻形式一一“迷惑的比喻”，“汉家城阙”、“秦地山川”对仗工稳，具有戏剧性的秩序和宏壮的音调；三联由远及近，由想象回归眼前，通过红绿特定意象的描绘，烘托出夏季的万物繁茂和生机勃发，巧妙用“分”这一动词，打破视觉常规延续的事物的时序平衡法：一种植物“已”呈现某种状态（此处为“绿”），而另一种则是“初”一一开始开花，突出夏季独特的季候特征；尾联化用汉武帝的《秋风歌》，对唐中宗诗的高雅评价，回归颂圣主旨：一千多年来，许多帝王试图获得汉武帝横济汾河的同等乐趣，但只有唐中宗成功。

　　再看狄仁杰的《奉和圣制夏日游石淙山》，诗云：

　　宸晖降望金舆转，仙路峥嵘碧涧幽。羽仗遥临鸾鹤驾，帷宫直坐凤麟洲。

　　飞泉洒液恒疑雨，密树含凉镇似秋。老臣预陪悬圃宴，馀年方共赤松游。

　　此诗作于700年（久视元年），武则天率群臣游览嵩山名胜一一石淙山，寄情山水，托物言志，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游石淙诗》，于是群臣按惯例“各题四韵，咸赋七言”，狄仁杰《奉和圣制夏日游石淙山》便由此而生，全诗借题生意，既表明颂圣主旨，又恰当安置自己。虽是应制，却也别开生面，摆脱阿谀之气，巧构出洋洋的夏日情怀：碧涧、洲、飞泉、密树、赤松等，均传达出一种夏日别开生面的浓荫享受。在烈日炎炎中，倾斜地闲卧在清阴的夏树下，静享秋风似的凉爽，用外在的真实鬱暑映衬内心渴望的清凉，诗人有意营造出来的气氛，用以消除现实中的热和闷，或许也在有意无意之中提供了在场帝王以及宫廷同儕们某种程度上的荫凉情境。或者说，诗人以反笔写出对清静的渴望，来突出炎炎夏日的种种不适和鹫烦，有时甚至超脱感官的反应，将夏日林荫中的清凉感植入心中，试图在其间传达些许人间世事的道理。

　　3.秋

　　在中国文学史上，秋在意象和整首诗的氛围上，呈现一种萧索、悲凉、寒冷的气象，表现在初唐应制诗诗中的秋，并不是秋高气爽，发表文章果实累累，而是凋零和萧索，给人许多感慨和忧伤，于黯淡秋色之中，呈现出悲秋情怀，这种情怀的衍伸，既是一种时间流转中个人对时光无奈的意识，把诗人强烈的历史使命感与自身生命感有机地融为一体。试看上官仪《奉和秋日即目应制》：

　　上苑通平乐，神池迩建章。楼台相掩映，城阙互相望。

　　缇油泛行幔，箫吹转浮梁。晚云含朔气，斜照荡秋光。

　　落叶飘蝉影，平流写雁行。槿散凌风缛，荷销裛露香。

　　仙歌临柠诣，玄豫历长杨。归路乘明月，千门开未央。

　　这首应制，摆脱了惯例应制的律诗形式，而采用五言古体，前四句借想象突出现实，虚实相生，建构出一幅天高地阔景象；接来四句，由近及远，从颜色、声音、冷暖、光照等具体可感来抒发作者的内心思绪；再四句继续悲秋的典型概貌，通过“槿”与“荷”的象征意义，表达诗人的人生体悟；末四句回归应制，表现诗人的未尽之感。在这首秋的应制诗中，意象运用非常出色，缇油、箫吹、晚云、朔气、斜照、秋光、等等，没有任何金秋的喜悦，传递的却是诗人秋日的迷茫——自己将会走向何方！

　　当然在在初唐的奉和应制以秋为题的诗歌中，表现的是诗人长情细腻的人生格调，其中多以菊和桂为典型意象，多是循着“幽贞”的路线，呈现一种“幽”的特质，长孙无忌《五言侍宴延庆殿同赋别题得寒桂丛应韶》云：“霜中花转馥，露上色逾丹。但负面的情感色调，从奉和应制的写作场合、气氛，往往只能点到为止。试看袁朗的《秋日应韶》：

　　玉树凉风举，金塘细草萎。叶落商飙观，鸿归明月池。

　　迎寒桂酒熟，含露菊花垂。一奉章台宴，千秋长愿斯。

　　首联便突出了秋的韵味：虽然玉树辉映，金塘凉风与草萎，境界凄清萧瑟，自然的让人进入一种“幽贞”意境；二联深入一层，落叶与归鸿本事自然规律，但诗人注意到的是在孤寂中的无奈与失落；三联在桂、菊的画面对举中寓意深刻，一般情况下菊不但隐喻幽人隐逸的清高，同时又有烈士凛然受难的不屈精神，桂隐喻凌霜待寒、自负养性的喜“幽”个性，但这里诗人却取其低沉一面，煮熟的桂酒，垂头的菊花，完全不是曹丕笔下的“含乾坤之纯和，体芬芳之淑气”（《九日与钟繇书》），情感自抒机杼，失落之中更显彷徨；四联笔锋一转，尽管前途迷茫，但还是愿意这样永远的追随，似乎有点昂扬之气。全诗连续使用隐喻、联想、错觉、夸张等手法，通过时空的转换来表达诗人别样应制之情。

　　4.冬

　　冬在中国文学中一向被认为是“恶”势力的化身，而梅花因其“凌寒独自开”，历来受到诗人的独特青睐，在寒意逼人的残腊初春时节，冰雪风霜中，表现了耐寒傲雪的精神，由於它生性不畏寒霜，越冷越开的性格，使它成为历代诗人歌咏的对象。表现在初唐奉和应制诗中，多为冬景和初春景致的铺设：试看李百药《奉和初春出游应令》：

　　呜笳出望苑，飞盖下芝田。水光浮落照，霞彩淡轻烟。

　　柳色近三月，梅花隔二年。日斜归骑动，余兴满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