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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三个小时前发生过一场杀戮。

　　在后来的案情通报和公审布告中，庆生逐步捋清了事情的脉络。腰镇中学的一些学生自发组成了一支队伍，成员都是一些人民政府专政对象的子女，并按其父辈被专政的程度而论资排辈。小六十儿名正言顺地加入了队伍并当仁不让地当上了副队长。队伍成立之后进行的第一项集体活动是邀请另外一些学生和社会青年到腰河桥下来比武。邀请是很正式的，小六十儿们为此专门召开了动员和准备会，决定武器自备，为了和对手们明确地区分开来，还要求己方队员在比武的时候必须臂缠一条白手巾。因为他们知道，将要比赛的对手，在对自己的父辈进行专政的时候，一贯是臂戴红袖标的。

　　庆生看到，安详地躺在那里的小六十儿，胳膊上还缠着自己家的那条公共擦脚布，手边一根白钢管。在阳光底下晶晶地发亮。庆生微妙地想，这会儿躺在那里的不会是自己吧？从成分上来讲，他似乎也应该是白毛巾队的一员，起码也是他们的战友。可他又想，恐怕小六十儿们是不会屑于接受自己的吧，脑海里浮现出派出所门前小广场上挂着牌子躬腰撅腚做造型的人们，心里无端为自己的爸爸产生出一种革命叛徒的惭愧。

　　庆生没有看到，当双方队员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重在参与的竞赛精神迅速进入到实战的无序状态时，小六十儿手中的二齿耙子刚撂倒两个红袖标就被打飞了，另外一个红袖标手握刮刀叫喊着扑上来，小六十儿回身便跑，刮刀的刀尖在背后紧追不舍，小六十儿跑到砖垛旁抽砖找洞，连抽三块什么也没有，身后的刀锋刺入他的大腿，小六十儿奋臂怒吼一声，整一垛砖排山倒海一样坍落下去，一根钢管在砖的红色尘雾中叮叮当当地露出它的银白，刀锋再次入体。小六十儿手握钢管瞪眼转身高高抡起，顿了一秒，手臂垂下，软软地倒下去。

　　六

　　腰河新桥果然是又宽又平的，荒妮拿着属于她的那根白钢管走到桥上，也高高抡起，用力向桥下扔去，钢管在流水上清脆地溅了一朵花，沉下去了。

　　你看我干什么？荒妮对庆生说，我恨你，我恨你们家的脸盆架，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滚！

　　庆生看着荒妮的脸，又瞥一眼桥下，掉头慢慢走开。

　　滚回来——荒妮凄厉地叫道。

　　庆生转过身一把拉过荒妮搂住，荒妮在他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撞头跺脚，哭得拉起庆生的手按在自己左乳房上狠劲地揉搓：妈呀……哎哟妈呀，我疼啊我这里疼啊，我出不来气啊庆生，妈呀……

　　但也只哭叫了两三声便憋没回去了，牙齿在庆生胳膊死命地咬，庆生闭着眼，咬牙忍着。

　　我妈、我妈和留妮又去、去派出所找、找刘兰了呀……荒妮泣不成声。

　　派出所内勤室的办公桌旁，小六十儿他妈拉着留妮小心翼翼地看着刘兰的脸，今天她没有再幸遇马副所长的运气了，那场大比武中还有一个不知是系着白手帕还是红袖标的骨干分子至今漏网，马副所长率员一路缉拿，好像已经出了省了。

　　刘兰不耐烦地哗哗翻弄着户口本，说，我说你们家咋净事儿呢？又是谁要注销户口，说，哪个名字？

　　荒妮不再哭了，美丽的大眼睛痴痴地望着河水，庆生扶她坐下，她像小猫一样蜷伏在庆生的怀里。

　　他的名字是谁给起的？庆生问。

　　小名是我妈给起的，大名是我爸给起的。荒妮说。

　　为啥小名叫小六十儿呢？

　　希望他活到六十岁。

　　庆生不再说话了，也望着河水。

　　小六十儿，大名常四季。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