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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流的方向，鸟的方向，亚洲大陆的方向——盐城，这是我为衣胞之地设计的文字“LOGO”，它兀自纹刻在故乡的水土风物已经千年万载，终于借得我的喉嗓喊出来。从呱呱啼哭着挣脱母胎，小学、中学、大学、工作、结婚、生子、霜花渐染，半辈子生息于斯，故土在血肉里拔不出来，如蚌孕珠，生长出光华景象，兴感为文，篇章颇夥，但每每在心的也就两句，一句就是开篇，还有一句，嘘，别急，你往下看。

　　初冬，没有雾霾的早晨，清冽而嘹亮。清冽的空气让天地严正了，顿生时序交替的秩序感与自然感。朝阳也格外清健，嘹亮如号，烨然若锦，流注着充沛温暖的生意。这是依然可以称作清早的。“大清早上”，盐城人这么说，我爱这说法，爱这说法指称的晴朗、干净、辽阔、起劲的一天之始。坐着贯穿城市大动脉解放路的B1线，在终点南纬路站下车，迎上来的是职教园区的疏朗与空阔，阳光瀑泻，目光辽远，我特别乐意走着到西环路边上的单位上班，足边会有蒲公英与蛇莓，枝头闪现翠鸟与黄雀，人车稀少，河道清澈，河边杂树丛中有棵孤独的香橼树，每到秋天满树金黄的香果寂寞地掉落，只有我惦记着，收藏她宁静、清雅而古老的香气。

　　我这样认同、迎纳着城市的变迁——它得有风景、有生活，有历史，它得慢慢揉进子民的魂魄。每年带学生探访城市的边缘，每次都向南纵伸，今年发现解放路都跑到伍佑镇的南边了。每次都和城市对乡村的征伐猝然相遇，一条条河边的农舍，一拆一排，捣了门窗掀了屋顶，隐秘的生活突然大敞四开，一柳匾藏在床底黑烂了的蚕豆，堂屋西墙上一张张贴着的小孩的奖状，草编的饭焐子，残破瘫倒泥里的泥瓮，咸菜缸，尾秋未收的青番茄和茅厕顶上的红拉瓜，看着未搬完家当的爪形手残疾少年，在他脚边窜出来吠叫的黑毛土狗。败退的乡村慌张而难堪。城市就这样长驱突进，短短几日旧村荡然无存。还没拆的等得发急，擤了清水鼻涕又操起手的大妈问：那个倒头潜龙湖挖不挖了？现人眼的喊了几年了。城南新区多的是二三十层的高楼成片成群，特别是解放路东，围堵了天际，好在有几条自然的河道纵横，还有盐塘河公园，还有解放路西连成片的职教园区，大开大阖，通畅了风气。好吧，听我说，这一片的建设，还是有好景致的，职教园园中路盐师那一段，沿路绿地本已有桃有柳有樟有蜡，掩映成林，背后又铺展开杨树林，重重绿壁，层林叠翠了。还有那一条园林路，一路高大的全冠樟树，浓荫蔽日，道旁河岸褐石错迭，有岩壑林泉之美。

　　解放桥以南，双元路以南，大庆路以南，青年路以南……南纬路，南环路，建国后城市不停向南推进。八十年代初，大庆路还陷在农田菜地里，前三十年城市就扩了里把路，后三十年推出去七八公里，就近这六七年，一下子从青年路推到伍佑以南。慢有慢的好，等得及一棵树苗长成参天翠盖，等得及百肆杂陈人烟阜盛，一代一代过日子，老百姓用自己的体温熨烫了城的边边角角，让它气韵生动市井繁华。快有快的日新月异，但生活是来不及细细酝酿了，那些眨眼间窜出来的高楼和大路，没有吃穿住行生老病死的岁月淘洗，空阔得荒芜，它能否给未来的时光以风景，也就更依赖于官员与开发商的善政善念。盐城人的运气还好，市政上，盐渎公园、串场河景观带、内港湖那宽阔的水面，给城市以清亮，减了浮躁，增了水色。串场河两岸绿地都连通了，翠柳披拂，河流悠长，是城市舒展的呼吸。坐在淮剧博物馆的长廊，看向荷叶田田的内港湖，突然发现她也是姿色撩人的。夕照盐渎，烟波叠映着宝龙一竖列整齐排开的高楼，城市之美乍现，夕阳下山，公园开始热闹了，快走健身的市民们踵接不断。

　　一个个崭新的小区毗连，填满了南城。城市能不能不就是水泥盒子？我住在钱江方洲，园林化的景观，楼距足够开阔，多层与小高层的楼宇也不令人压抑，物管也尽心。推窗见景，可见各种树各种花各种水，树有杉柳樟榆枫栎榉柿银杏合欢，花有迎春海棠石榴玉兰紫藤黄昌蒲蔷薇玫瑰绣球野菊金桂寒梅，水有湖有涧有溪有潭有方塘有喷泉有跌瀑，又有叠石、拱桥、亭台、钟楼，锦鳞游泳，飞鸟去还。啊，这么多大树，人家开发商真舍得呢；啊，这么多石头，人家开发商真舍得呢！老婆在小区里走一圈就感叹一次。开发商的功德就是造结实好看的房子，造花园式的小区，当然他的善念和诗意大多数时候敌不过财富欲，钱江后建的北区就满是二三十层的高楼挤堆，更可怕的是最后一排，一栋楼上百米宽，堵得密不透风，就好像一张大支票顶天立地地竖在那，听得到开发商沙沙不停的点钞声。贪欲与善念咬合成了城市奔跑的铁轨。

　　慢慢打磨着这些钢铁水泥，让它有人味让它活起来的是生活和时光。在钱江，人们用善意粘合着小区生活。我打好电瓶车，老忘了拔钥匙，被人细心地用张纸遮住。同楼道的邻居溜狗，顺便拿报纸，顺手把钱包丢在信箱下停着的自行车车凳上，忘了，溜完狗想起来，找到保安那，保安正拿着钱包找他呢，从此总板着的脸也会见人笑一笑。早晨，湖边老奶奶跳舞，楼上喊，声音小些啥，什呢素质啊？老奶奶们拧小了音量，楼上还在喊，不自觉，真是的。声音还嫌大吗，那块听得见了？老奶奶们嘀咕声也大了，但总归音乐声小了。听到过小区的两个物业经理交谈：大家都是为了小区更美。这句话记得真切，人家真的是在交流，不是演戏。小区里散步，偶尔会碰到老作家李有干，八十多岁了，高大的身板笔直，毫无老态，嚯！一年一本长篇。李老在，钱江就有文化了。小区当然有富人，停过兰博基尼的蓝色跑车。也有告诉人晓得老公外头有人的：什法啊，就这么过过呗。城市，多大的林子啊，越来越大的林子，越来越多的鸟儿投林。晨练时主动跟我搭话的小伙子是新沂农村的，做沙石生意，房子买这了，把爹妈都带来了。悦达起亚在盐城，当然会听到韩语，说英语的大鼻子金发老外已经不稀奇了，我能说有听到俄语吗？一抬眼，高挑个，麻花辫，柳眉杏眼，走路轻捷得像只小鹿，典型的蜂腰翘臀，嘿，黑人姑娘！黑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