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11-11 11:40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刘辉 点击次数:
2015年暑期档,国内电影票房数字激进到新的高峰,单片屡屡刷新票房纪录。沸腾中,出现种种解析,"互联网+"、IP电影……,这些新名词、新概念成为理解一部电影的起点,年轻的网络写手和互联网界的IT经理成为解答电影问题的新专家。这是电影"大时代",还是生活"小时代"?在卑微而又震荡的时代中,中国的问题只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影像的深度变异、传统电影美学观的抛弃,电影在这个时代的大势走向何方?此时此刻,带有强烈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色彩的《我是路人甲》出现在银幕上,但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被淡化为一部"香港导演"关于"横漂"的"鸡汤"电影,通俗化的词语弱化了电影本身的艺术价值,很快这部缺少足够概念的电影被扫出了观众的关注圈。
冒进与坚持一关于创作的选择
环顾暑期档各种创新的概念,例如动画创新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奇幻创新的《捉妖记》、名导创新的《道士下山》、名嘴创新的《煎饼侠》,而《我是路人甲》是一部回归的电影--回归真实、回归心灵、回归影像、回归社会价值……甚至仅是一部2D电影。在这部励志主题的传统电影中,主角是"万般无奈、国家机密、月月加个鸟"的万国鹏,这种传销式的起名仍无法让人记住,只因他是真正的"路人甲"个飘荡在浙江省东阳县横店镇的底层青年,怀抱幼稚的理想踏人光鲜的明星之路,俗称"横漂"。
横店本身就是一个当代中国的特殊社会现象,而选择"横漂"这个创作题材,则发自偶然。导演尔冬升在2012年探班徐克剧组时,发现了"横漂"这一群体。他从小在香港清水湾的邵氏片场拍戏当演员,"横漂"演员的生活状态吸引了他,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横店的意义和尔冬升的选择,谙合了内在的旋律,两者都具备一种边缘者的身份。如同片中王婷、魏星等人多次以向往的语气提到的,中国还有另外一个与横店齐名的大影城一一北京怀柔中影影城,甚至那里也有对等的"北漂"。但是,北京的高消费和物价、怀柔基地的官方色彩,在其衬托下,民营色彩的横店显得更加朴素,它对底层人的容纳阈值更低。较于横店,怀柔像是一个梦想,就像结局时万国鹏获得了去北京培训的机会;而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尔冬升也"在香港的底层环境中长大,了解演艺圈的辛苦,在横店对"横漂"的偶然发现,激发了一种对于社会和人性关注的创作冲动。同样,作为当下地域政治处境中的"香港导演",尔冬升也认同这种边缘的角色,而选择了一种边缘者的视角。
《路人甲》不f部从概念出发的电影,而是基于一种情感和体验。为了最初的创作动机,尔冬升花了4个月访问了300多名"横漂"群众演员,200多份影像资料,100多万字文字资料②纽商业、艺术与现实的多重考虑,即便仍有票房上的担忧,但他最终还是确定了这一拍摄项目。从题材到手法,这部电影充满探索性和实验性,这一点甚至和当下商业电影的大潮相冲突。全片无明星,"横漂"群众演员以真实姓名本色表演;故事中的横店生活与现实中的横店生活高度吻合,类似纪录性的生活展示和客观记录,这些新尝试最终带来了票房上的不利。影片最终获得6000万票房,处于投资略亏的状态。在今日票房暴涨的大背景下,显得逆水行舟,格格不人。
作为一位知名的香港导演,尔冬升的《癫诸正传》《新不了情》《早熟》都曾获得票房和口碑上的成功。他有一套娴熟的制作模式,多年来坚持独立制片,自己编剧、导演,自己投资和制片,是行业内的熟手。对于《我是路人甲》的成败与否,他应有足够的评估和备案,但即使如此,《我是路人甲》的目的也并非一部王家卫式的获奖电影。尔冬升仍旧在角色丰富的性格和表演中,竭力刻画冲突式的剧情,用通俗剧的方式来展现他对社会的看法、对人物的祝福。即使影片有十分强烈的"新现实主义"的手法,也仅仅是一种借用,而不是一种美学主张。在香港的导演谱系中,他不会像徐克突出技术、王家卫突出手法、杜琪峰突出处境'而是一个指导演员表演、把握角色情感的高手,如《新不了情》《早熟》,几乎他所有的电影都最终纳人到通俗剧的酒瓶中。
对于一位导演,拍戏是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但重心则在于他对于现实的不同看法--这是判断新与旧的分界线。新的电影时代,超现实越来越远;旧的电影则仍在不断地赋予现实的责任感,这甚至无关于数字技术和影像手法。《我是路人甲》是一部传统意义上拥抱美好的电影,角色的命运在影像内外都被赋予祝福,而这部影片的魅力正在于现实与虚构之间的不断重合、不断疏离……重合的是现实性,疏离的是导演的责任感。?导演王晶并非尔冬升的好友,但看过《我是路人甲》后,他在个人微博中称赞:"(尔冬升)真是香港电影领军人物"。这份由衷的感叹来自于老一代人共同的电影
态度,无论新市场的"脑残化"多么严重,哪怕他们老去,无法再把握今天年轻观众的口味,他们仍然可以坚持一种共同的电影观念,哪怕在现实中失败,也显得十分有骨气。
真实与现实,中心与边缘
台湾高雄中山大学的博士诸葛俊在做过横店的调研后,认为"横漂是中国社会发展失衡的大环境问题,是经济过于快速导致的后果之一。"④在这样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关于城乡社会人群关系、情感状态和生存处境的电影却越来越少。《我是路人甲》这样少见的关注中国社会底层移动性问题的电影,却意外出自一位香港导演之手。
二三十年前,关于电影功能的问题,多取经于克拉考尔和巴赞的长镜头真实理论,创作成就斐然。时至今日,这一问题在中国乡土社会和城镇的情感茫然和生存困局中又陷入表述的困境。所谓一二三线的城市划分,有着多少个体、团体和社群在情感和现实中挣扎和抉择,但是中国电影极少有反映这一主题的现实作品。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电影已越来越弱化其自身的媒介功能。面对现实,已经缺乏搜取题材和发现问题的能力。进而,现实背后的真实性,电影几乎无能触及,现象级电影中充满了虚假和喧哗,并在多媒体方式下带上新的面具。从时间的长河中设想,缺乏真实的艺术将来该如何判断?
尔冬升从一个老演员体验的角度,看到了历史的重置、循环的新起点。他二十几岁在邵氏片场当演员的时候,面对过相似的磨砺和苦难。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曾有过邵氏片场,台北曾有过中影文化城,这些大片场曾是港台电影最主要的回忆。而今天,发展中的内地影视产业取代了港台的地位,但在形态上重复了港台电影曾经的轨迹。但是,现实并非重演。《我是路人甲》与其看作是尔冬升的回忆,毋宁说是他对中国当代社会的观察。中国的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多样性超过了港人所有的想象。而多年脱离大陆母体的疏离感,令他们发现的视角更加本质,没有太多遮蔽。
《我是路人甲》是香港导演对于中国社会观察最深人的一部电影。2004年合拍以来就反复说的"接地气"一词,终于得到贴切地展现。较之2007年《老港正传》的红色解读、2009年《十月围城》的历史附会、2010年《志明与春娇》的小人物现实,2015年的《我是路人甲》奠定了香港与内地合拍电影的新里程。北上的香港导演在族群认同和自我定位中,不仅仅了解了内地,还对内地的底层抱以深切的关怀,给卑微者以人生希望,好似长辈对后生的谆谆教导。中国变迁的社会结构成为他们观察现实并进行艺术创造的土壤。
2012年香港政改以来,"香港"的形象在小孩撒尿、港铁进食、占中、机场冲突等系列事件中争议不断。而2004年合拍以来,港产合拍在市场竞争中逐渐耗尽过去20年的电影文化积累,港片的风味和合拍能力都备受质疑。相较而言,内地创作一方面已经逐渐把握市场规律,《小时代》等本土电影的都市色彩更胜港片;另一方面合拍对象已拓展到国家文化战略的地步,和美国、韩国、法国这些国家的合拍开始取代与香港地区的合作。从今天看来,香港地区本土电影已经没有什么出路,从商业到艺术都全面溃败,唯就王家卫、徐克、许鞍华几位老导演撑下门面。
《我是路人甲》的特殊性,在于对合拍的"地域性"提出新的见解。长期以来,内地与香港合拍片中的"同""异"关系难以处置。内地与香港的地域性、文化差异是不可否定的。2010年ECFA赋予台湾电影那么多优惠政策,却并无太大收获正源于此。在《我是路人甲》中,地域问题并非不存在,而是在善意的、平等的基调下处理片中地域间的人际关系,例如吴彦祖、冯德伦和武行打成一片、袁咏仪和群众演员姐们相称地平等聊天、麦兆辉和庄文强主动给万国鹏和王昭培训的机会。事实上,横店镇内充满了港台的各工种电影工作者,影片中的展现不仅仅是真实纪录,而且还是一种态度和观点。
97回归后的18年光景,"一国两制"使香港游离于内地政治文化之外,那与内地接触紧密、北上求生的香港导演是外来者的心态'还是民族主义的心迹?《我是路人甲》的每个镜头和每个角色,都在竭力表现一种真实的"横漂"状态。这是族群性,而不是国族性,尔冬升是在一种血缘和语言相近中产生的共鸣。在《我是路人甲》的影像内外,尔冬升的谨慎和冲动是一对矛盾体。
文本的内与外
《我是路人甲》有一个独特的套文结构,即是一部关于拍摄电影的电影,所以它自身的拍摄过程,有着指涉的互文性。这种指涉的互文带给观众少有的出戏感,但这种出戏感恰恰又是戏剧感的一种。从文艺电影的方式出发,这种互文性可能带来多层指涉的剧情结构,回味无穷,例如关锦鹏的成名作《阮玲玉》;也可能带来观众的被戏弄感,例如许鞍华的争议之作《黄金时代》。但是,《我是路人甲》选择这种结构并非刻意,而是在这样一个关于横店的题材中无法避免的这种双重套文。于是,尔冬升选择了刻意降低出戏感,凡是拍戏的场面都尽量用喜剧手法,减少观众的不适。即使《我是路人甲》有意大利新写实手法的非专业演员,并在片尾专门打出"主演皆为群众与特约演员",但这部影片追求的是新写实主义的真实性吗?这绝对是一个假象。在访谈中,尔冬升谈到对王家卫拍摄手法的崇拜,并认为自己无法掌握这种拍摄方式:"因为我是演员出身,我是以戏、眼神为主的。我想以手法为主,反而不是我擅长的,谁擅长?王家卫擅长。我是他的影迷,我为什么喜欢看他的戏?因为我不会拍,我才看他的戏。"
尔冬升是片场出身的导演,这在香港导演中占大多数,反而徐克、许鞍华这种大学专业出身的为少。尔冬升的父亲是老上海演员严化,导演手法师从粤语片大师楚原,楚原的师父是文艺片高手秦剑,父亲是粤剧大师张活游。从这个体系来讲,他学的是传统通俗的感情剧,讲究感人至深、悲欢离合、笑中含泪,其个人的艺术突破点在于对人性在社会大背景中的情感点触。《我是路人甲》正是这样一部一以贯之的风格化作品,但与前作不同之处在于关怀对象是内地的底层人群。从这个角度讲,影片的内容意义和社会功能达到了港式合拍片前所未有的顶峰。与此同时,他自身曾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当红小生,参演电影半百,从人电影圈就是邵氏公司的基本演员,电影生涯从表演开始,所以他的导演手法特别注重对于演员表演方式的塑造。经他一片成名的演员甚多,有刘青云、薛凯琪、房祖名、舒淇、张柏芝等等,这些都证明了他指导演员的独特技巧。在《我是路人甲》中,主要的亮点都在于他对于演员的指导上,例如憨豆式的万国鹏、含辛茹苦的徐晓琴、为戏疯狂的沈凯、追求上进的覃培军、空有大志的王昭等等。因此,《我是路人甲》,固然有非专业演员、真实性、双重故事结构这些手法,但这只体现出尔冬升导演能力的适应性,而不是这部电影创作的实质。从根本上说,《我是路人甲》在于内容意义对于故事意义的超越,即影像中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高度一致性,从剧情化出发达到一种超越剧情冲突的高度。
尔冬升这种老套的拍摄手法和观念,在今日数码化(以2009年《阿凡达》为标志)和概念化(以2013年《小时代》为标志)为主的环境中愈显困难。2005年的《早熟》大获成功之后,他之后几部电影都缺乏足够的关注,这也是他把自己的表演成名作《三少爷的剑》(楚原导演)重拍的原因。但穿插其间,他无意中发现了"横漂"这个题材,并花费心血创作出来。因为题材的特殊性,他实现了在创作手法上的很多突破,并且也迎合了内地社会现实,颇有一番雄心壮志。但很遗憾,这个时代的观众没有为这部电影买账。
尔冬升对于这部电影有着谨慎、认真的态度。《我是路人甲》创作了"20个王宝强"的角色,但是他并没有从商业角度出发邀请王宝强担任主演。因此,这部电影的喜剧方式和大团圆结局,并非是一种纯票房的出发,来破坏纯粹的"新写实主义"美学。尔冬升在重构一种自传的故事,讲述悲欢离合的人情伦理。美好的感情是他最为珍重的"戏核",但这部显得过于纪录片式真实的电影又令他担忧会不会误导年轻人,所以《我是路人甲》不能讲述类似《新不了情》那样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而只能在笑谑中谈谈理想。但关键在于,尔冬升本身是不能相信这些梦想能够成功的,他用客观现实来压制自己的感情诉求,甚至在各种访谈中说不希望年轻人太相信戏中的情节。作为一个导演,《我是路人甲》的尔冬升是冲突而焦灼的,他的诉求是自相矛盾的。
《我是路人甲》的内容意义超越了故事意义,而导演尔冬升最为珍惜的又是故事本身的诉求。创作的内外矛盾带来拍摄过程的重重困难,加之影片本身的小问题颇多,并没有达到一种艺术上的成熟。到今天,已经丧失了继续发声的机会,其一丝契机,在于金像奖、金马奖对于电影价值的重新发现和肯定,但他的独立制片方式在圈内人手一票的金像奖选票机制中难获青睐,而金马奖的欧洲倾向又一直不喜欢这种通俗剧风格。这种悲观的展望,也是对老一代香港导演,对传统的情感电影,珍重地说一声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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