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对于20世纪50-70年代中国大陆文学经典重评行为的讨论,必然涉及许多复杂问题。本文从三方面提出了若干值得注意的线索并做出扼要论述:一、文学经典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位置,经典重评实施的机构与制度;二.当代文学经典重评的焦点;三、经典确立的标准(“成规”),以及重评遇到的难题。
关键词:当代;文学经典;重评
这里所说的“当代”,指的是20世纪的50-70年代;文章讨论的,是这个时期中国大陆文学经典的问题。这些问题,涉及文学作品等级价值的评定,评定所依据的标准,评定的制度和程序,以及和“经典”问题相连的文化冲突等。
近100多年来,现代中国在社会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方面发生剧烈变革。这种变革的重要征象之一,就是大规模的“价值重估”,出现“经典”(文学经典是其重要构成)在不同时期的大规模重评的现象。有的研究者指出,“在中国,现代经典讨论或许可以说是开始于1919年,而在1949、1966和1978这些和政治路线的变化密切相关的年份里获得了新的动力。这一描述应该说是能够成立的。在这些年份中,1949、1966和1978,在目前的文学史叙述中,常被称为“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它们可以看作现代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时期。在这一时期里,中国“左翼”政治、文学派别试图建立一种以阶级属性作为基本表征的新的文学形态;文学经典的重新审定,就是这种努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讨论这个时期的文学经典重评,会涉及许多复杂的问题。这里将提出若干值得注意的线索。它们主要是:一、文学经典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位置,经典重评实施的机构、制度;二、当代文学经典重评的焦点;三、经典确立的标准(“成规”),和重评遇到的难题。
在现代社会里,尽管经典在各个时期的社会生活中有重要地位,但是,像50-70年代的中国那样的情形,还是比较少见:在这一时期,文学经典在社会生活、政治伦理等方面的意义,对现存制度和意识形态维护或危害的作用,被强调到极端的高度。基于这样的理解,当代对经典审定十分重视,有时甚至达到紧张的程度。自然,现代社会已不可能出现那种审定、确立经典的专门机构,也不可能制定一份有关经典的确定的目录。在1949年以前,经典秩序的形成,分散在学术部门、出版、报刊和政府相关机构中进行。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一情况得到延续,但“分散”的状态受到控制,出现了事实上的统一的审定机构。这就是这一时期的政治、文学的权力中心。它对文学经典的审定,主要是确定不同文类、不同作家作品的价值等级,建构等级排列的基本“秩序”,并监督、维护这一秩序,使其不被侵犯,并在必要的时候,对具体作品性质的认定,以不同方式加以干预。
文学经典的审定和监督、干预实施的制度保证,在50-70年代,同样借助各种机构(学校、文学研究机构、出版社、报刊等),通过不同的方式进行。方式之一是,建立具有权威性质的文学理论体系,其作用是为经典审定确立标准。在文学研究、文学批评和大学文科教学中,对一种规范的文学理论的重视程度,相信另外时间从未有过。自从1944年周扬在延安编辑出版《马克思主义与文艺》一书之后,《马恩列斯论文艺》、《毛泽东论文艺》等,获得文学批评和文学经典审定依据的“圣经”地位。这一点是不必多言的。第二,文学书籍出版上的管理。这包括“可出版”部分的规划:重点和先后次序的确定,也包括对‘不可出版”的“非经典”的“封锁”。因为这一时期,出版社为国家所控制,在出版选题上,将会制定总体上符合所确立的经典秩序的计划。图书市场上的利润因素也会得到考虑,但这一切都在不得动摇这一秩序的前提下进行。如果将40和50年代作比较,在外国文学、中国古代和现代文学作品的出版方面,都可以看到明显的变化。如50年代被作为中国文学“范本”的苏联现代作家作品,出版上取得优先的地位,而西方20世纪的现代作家作品,则受到十分严格的控制、筛选。40年代已有译本的伍尔芙、劳伦斯、纪德、奥尼尔、里尔克、T·S·艾略特等的作品,50年代以后不再刊行。这是对可能会动摇经典秩序的“非经典”作品的封锁。有的“封锁”并非针对一个作家的全部作品;依据标准,某一作家的作品会被分别对待。以中国现代作家为例,曹禺的《原野》、《蜕变》,老舍的《猫城记》、《二马》,冯至的《十四行集》等,便不再印行。这种对某些敏感的“非经典”的“封锁”,是维护经典秩序的有效的方法。
第三,批评和阐释上的干预。这包括对经典确立标准的阐释,对作家作品的评论和对读者阅读习惯的直接“矫正”、引导。后者如丁玲对喜欢巴金、张恨水,而不喜欢解放区小说的读者的批评、劝导,冯至关于如何看待欧洲表现人道主义和个人奋斗的古典作品的论述。这种直接引导,也常以“读者讨论”的方式展开。50年代“关于高等学校文艺教学中的偏向问题”的讨论,对巴金《灭亡》、《家》等的讨论,对《红与黑》、《约翰·克里斯朵夫》的讨论,都是如此。60年代,毛泽东曾指示出版部门,在出版中外过去的名著时,要加强“前言’的撰写工作,也出于引导、规范读者理解阐释趋向的这一目的。第四,丛书、选本,学校的文学教育,文学史编撰。这些也属于文学经典确立的重要环节。也许可以这样说,一个时期文学经典的秩序,最终需要在文学教育和文学史撰写中加以体现和“固化”,以实现其“合法性”,并在教育过程中普及和推广。因此,在“当代”刚刚开始的时候,文学决策阶层的紧要工作之一,便是筹划、出版中国现代文学的丛书,编写、审定作为大学文科教材的新文学史大纲。1949年和1950年《中国人民文艺丛书》(收解放区文艺代表作品100多种)和《新文学选集〉>(两辑共24种,收1942年前已写出成名作的24位作家作品)相继面世。1950年教育部召开全国高等教育会议,通过“高等学校文法两学院各系课程草案”,其中“《中国新文学史》教学大纲”是重要一项。这一大纲,贯彻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的思想,这也是彼时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史稿》(王瑶)的编写指导原则。1954年臧克家主编了《中国新诗选》。“鲁郭茅巴老曹”的“大师”排列也在此时逐步完成。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全国文科统编教材的编写工作,在周扬主持下全面展开。其中,文学理论和文学史占据重要地位。《中国文学史》(游国恩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奶>(唐沒主编)、《西方美学史〉>(朱光潜主编)、《欧洲文学史〉>(杨周翰等主编),先后成为全国各高校采用的“统编教材”。上述文学史对作家作品的评价,不仅在观点上,而且在体例上(作家是否设专章、专节,是否在目录中出现,占有多大篇幅等),都有精心设计,从而为当时确立的文学经典‘秩序”,画出相当清晰的面貌。当代文学经典的重新审定,涉及的范围广泛。从时间上说,有古典作品和近、现代作品;从国别、地域而言,有中国和外国,以及外国的东西方等的区别。它们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性和处理上的紧迫性,不是同等的。比较而言,五四以来的中国新文学和西方文学(主要是欧美文学,尤其是欧美的现代文学)被置于较为紧迫的位置上。这种紧迫性,根源于它们与中国现实政治和当代中国人的世界观、价值观的确立,以及当代文学形态和格局的建构的关系的密切程度。很明显,鲁迅、胡适的经典地位问题,与王维、陶渊明、李煜和《长生殿》、《琵琶记》的问题,在当代并不是同等的。《红楼梦》、《水浒传》等在当代的紧迫地位,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出于这些作品本身,而是它们所牵连的中国现代政治、文学问题。有些作品的经典地位的判定,在一个时期里处于紧张状态,如毛泽东的诗词、文革期间的“样板戏”;因为这些“经典”成为现实政治的组成部分。某些西方古代和现代作品在重评中的紧迫性,也应从这方面来理解。西方文学可能对当代政治和文学权威地位构成的侵犯和损害,是文学权力阶层(也是经典监督机构)所十分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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