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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部散文的“体验—生命感悟式”创作模式(2)

时间:2013-09-25 17:11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王贵禄 点击次数:


  刘亮程在创作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之前,几乎从未远离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位于新疆沙湾县的一个小村庄——黄沙梁村,这使他有足够的时间从容而耐心地观察乡村世界的各种生命现象。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这部散文集中表现出的生命意识,其叙事总是能赋予生命以神圣的意味。譬如,在《冯四》这篇散文中,作者叙述了一个叫冯四的农人的一生,此人终老一生都一事无成,到死还是个光棍汉,但在作者看来,冯四的一生与其他任何人的一生相比都不逊色,重要的是他走完了生命的旅程,“冯四是赤手空拳对付了一生的人。当宏大而神秘的一生迎面而来时,他也慌张过,浮躁过。但他最终平静下来,在荒凉的沙梁旁盖了间矮土屋,一天天地迎来一生中的所有日子,又一天天打发走”。作者不仅尊重像冯四这样默默无闻、毫无作为的人,而且对那些家畜、家禽乃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虫子也表现出了难得的尊重,如《狗这一辈子》《通驴性的人》《人畜共居的村庄》《两窝蚂蚁》。在《与虫共眠》这篇弥漫着诗意的散文中,作者叙述了自己在一个夏夜,由于疲劳而倒头睡在了田间地头,“这些可怜的小虫子,我认识你们中的谁呢,我将怎样与你们一一握手。你们的脊背窄小得签不下我的名字,声音微弱得近乎虚无”,但“一年一年地听着虫鸣,使我感到了小虫子的永恒。”小虫子的生命与人的生命被等量齐观,作者从中透露出的生命观的确耐人寻味。
  陈漠的散文集《谁也活不过一棵树》,是作者在新世纪初历时两个月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周边进行文化考察的成果,在那广袤凶险而又难以捉摸的古丝绸之路上穿行,作者似乎无时不感到来自死亡之海的威胁,这使其对沿途的各种生命现象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关注和思考。譬如,在《马鹿用激情支配大地和天空》这篇散文中,作者认识到,“我们会通过马鹿看清生命的激情和高度,看清单纯而无辜的再也走不回去了的来路”。在《顺着野驴的路走》中,作者做了这样一种假设,“如果来世有可能选择生命的话,我愿意做一只快活的野驴。它可以让我实现我在人群中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愿望,并达到应有的生命及精神高度”。作者从野牦牛、野骆驼、野猪、野马、雪豹等塔克拉玛干地区的这些野生动物身上体验到的是生命的野性、热量和激情,与生活在都市的生命力日趋萎缩的人们相比,“它们拥有了某种内心的高贵和雄心”。塔克拉玛干沙漠绝地求生的植物们,更让作者体验到了生命的顽强、韧性和蓬勃。随流沙而动的柽柳,即使偶然碰到难得的雨点,便抓紧时间落地生根并茁壮生长,以惊人的速度完成其成长期,然后坦然面对漫长的干旱,这在艰难环境中一路拼杀而来的柽柳,却将生命的能量于其花期尽情燃放,“它们持久地凝结自己的青春和情欲,一次次等待并喊住自己,巧妙地躲过炎热的盛夏,来到凉爽的八月。它们火焰一样怒放开了,谁也阻挡不住它们的美,谁也无法改变大悲壮之后的大艳丽”。而无花果、胡杨树、梭梭草、沙枣树又何尝没有释放出生命的热力,在作者看来,这里的所有植物都有“思想者一样的巨大生命”。
  马步升的《绝地之音》堪称慨叹西部生命的绝唱。作者曾在陕甘交界处的一座古长城的营盘上,于黄昏时分无意中听到一串如丝如缕如泣如诉的歌声,那被风沙折磨了半个月之久的干涸的眼眶不觉间盈满了清泪。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如此震撼作者的灵魂,竟至于浸入其骨髓让其寝食难安。追随作者回忆的脚步,我们看到了古长城边秦汉将士的遗迹,听到了被凄厉的朔风夹裹着的远古的苍凉。数年之后,当作者孤身闯入腾格里大沙漠,在生命陷入绝境的荒漠却再次听到那熟悉的歌声。于是,作者便有了这样撼动人心的生命感悟:“绝地,才能迸发出绝唱;绝唱,永远是绝地的宿命。绝地之音,并不仅仅转达悲壮哀婉,它是生命本身,每一个音符里都透射着生命的全部内涵。它不是用具体的词、调所能表达清楚的,身处无语无理性之境地,废词失调才是真实生命的展示。”任为民的《大漠之魂》通篇以急促的诗的语言来抒写塔克拉玛干沙海中的“伟大的生命”——胡杨。胡杨在千里大漠形成了一个奇特的世界,一派壮阔的风景,一部千年的史诗。在金秋时节,胡杨所有的叶子都被染成金色,远远望去,如金色的火焰在燃烧,这真正是生命的奇观。胡杨的生命历程足以构成一部荡气回肠的传奇,这铁骨铮铮的胡杨,这演绎生命传奇的胡杨,不啻是在展现西部人健硕而勃发的生命力。
  关于生命的价值意义的追问与阐释,现代以来的不少散文家都做出了努力,实践过这样那样的深度化表达。自然神话与社会神话所造成的双重苦难,使西部作家面对各种生命现象获得了陌生化体验,他们尤重对个体存在的发掘,从形而下和形而上两个维度思考人的命运和人的生存境遇,因而他们能在散文叙事中充分展示生命的丰富性、复杂性及神秘性,并因之使这样的叙事具有了某种穿透力和超越性。
  “文化”“生命”“精神”是西部散文创作的三个发力点与归宿点,由此形成了其三种不同的创作模式。整体看来,“体验一生命感悟式”创作模式居于咽喉地位(从本源上看,生命是文化、精神存在的前提),它既是对“游历一文化再现式”创作模式的回应和深化,又是对“追寻一精神还乡式”创作模式的铺垫与支持,故西部作家无一例外对这种创作模式情有所衷,并将自己的生命激情与能量投注到散文叙事中,从而使其生发出一种灼人的艺术光彩。苏珊·朗格说得好,“如果要使某种创造出来的符号(一个艺术品)激发人们的美感”,“就必须使自己作为一个生命活动的投影或符号呈现出来,必须使自己成为一种与生命的基本形式相类似的逻辑形式。”西部作家的这种生命情感的投入和生命逻辑形式的生成,是西部散文所以产生恒久艺术魅力的依据,也是使“体验一生命感悟式”创作模式能够生生不息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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