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3-26 11:45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西洲 点击次数:
一
大哑巴“娶”媳妇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但后来,用更确切的说法,那只是他的一次“相亲”,尽管过了三天他就结婚了。
那是一个春天的黄昏,满村的洋槐花开得都很认真。青河里的水清澈,大坝上还有未堵上的缺口。碎石头、小沙砾被水流冲刷,显得又干净又整洁,偶尔有鱼飞快地随着流水流到下游的芦苇丛中,被某只等待已久的水鸟擒走。
风和日丽。
大哑巴的家中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坐在大哑巴家唯一的房子里——堂屋,正中间,瞎着一只眼睛,嘴巴是豁的。她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一张凳子上,似乎有微微的笑意,那笑意让她看起来显得很端庄。要是那时候我知道有一幅世界名画叫做蒙娜丽莎的微笑,我肯定会叫她蒙娜丽莎。三天后,她就成了大哑巴的媳妇。在他们家门口,我才看见,她的一条腿也是瘸的。
她的名字叫什么我一直不知道。我们管她叫哑巴大娘。是的,按辈分和年纪,我得管大哑巴叫大爷,但是谁叫他?叫他他也听不见。白叫了。
大哑巴还有一个弟弟,叫小哑巴。兄弟俩都一样,又聋又哑。相比来说,我更喜欢小哑巴,小哑巴我也得管他叫大爷,兄弟俩和我爸平辈,都比他年纪大,要是小哑巴也能娶上媳妇,就不好称呼了,两个媳妇都得叫哑巴大娘,幸好,小哑巴一直没娶上,我担心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
我为什么更喜欢小哑巴呢?这个我后面告诉你。咱们现在还说大哑巴相亲那天的事。
大哑巴相亲那天,我正在青河边钓鱼。二毛家猪圈盖在河沿上,猪粪流到河里,那一片的鱼特别多,还不小。我忍着臭气,坐在河边,专心致志地钓鱼。鱼钩是从我那刚初中毕业的小叔房间里偷的。
那是我第一次钓鱼。
鱼浮子动了动,我一甩竹竿,一条一拃长的小白鲢被我甩了上来,可惜用力太猛,白鲢掉在河边,三跳两跳又跳进河里了!好不沮丧。正准备再挖一条蚯蚓装在鱼钩上,我听见二毛在叫我。
于是就去看大哑巴的“媳妇”。
那个黄昏我一直挺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条没钓到手的小白鲢。我的小黄猫吃不成鱼并不算什么大事,料想我也不会因此耿耿于怀。但是大哑巴的媳妇这件事,让我到现在都没有闹明白。
“真丑!”二毛对我撇撇嘴。
我看了一眼,就回家了,路过韩老五家的时候我往屋里瞥了一眼。天哪!他家堂屋里正中间的凳子上也坐着一个女人!和大哑巴家的一模一样!
我撒腿就往大哑巴家跑,气喘吁吁拨开人群,那女人又在这里坐着了!唯一不同的是,韩老五家堂屋里只坐了一个人,而大哑巴家还围了一群人。我来来回回跑了三趟,都是如此。
我告诉二毛,二毛哪里肯信,我叫他去看,他坚决不去。
我告诉奶奶,奶奶说,你胡扯什么。就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她是西游记里猪八戒变的吗?还会法术?于是大哑巴媳妇在那个春天里带着一种神秘降落到了布口村。
奶奶说,你管她叫哑巴大娘!口气不容置疑。但是我们私下里都叫她大哑巴媳妇。大哑巴媳妇说话漏风。但是她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她会晒豆瓣酱,大夏天的,她在家门口支了一张软床,软床上铺了一张芦苇帛,晒了一帛的豆瓣酱。
自开始晒,我和二毛就经常从她家门口过,偷偷地捏一块塞到嘴巴里:又咸又辣!真过瘾!
她会做冰糖葫芦。她到大哑巴家的第一个冬天刚刚开始,大哑巴就扛着一个麦草扎成的上面插满糖葫芦的靶子到学校门口去了。靠着墙,竖两根手指头,意思是两毛钱。但是我和二毛从学校后面溜过去,总是用三毛钱买两串。大哑巴媳妇熬的糖稀很亮,每一个糖葫芦上都厚厚地裹着一层,像是玻璃。
二
大哑巴个头高,皮肤白,小哑巴个头矮,面相稍黑,看上去似乎不太像一母同胞的弟兄俩。他们的父母去的早,兄弟俩住在村头上的土房子里。两间土坯房的堂屋,一间土坯房的灶房。没有院子,除了这几间房,剩下的地方,被胡乱地插上几根棉柴,当成了菜园子。大哑巴勤快倒也勤快,只是手笨,园子里也有几样蔬菜,小白菜、黄瓜、番茄、香菜、菠菜、大蒜、小葱,也都是应季的一些。但是常常是菜刚长出没多高,就被谁家的鸡钻进篱笆,东啄西挠地弄得不成样子。大哑巴媳妇看着一园子没菜样的小菜,使劲比划给兄弟俩看。可怎么比划大哑巴也没看明白,她急得满脸通红,大哑巴也是满脸通红。后来灵机一动,她拐着自己跛了的腿,把菜园子的篱笆一根根都拔掉,大哑巴不明所以,就傻愣愣地站着,倒是小哑巴,跟着拔起了篱笆,拔了一小截,大哑巴媳妇把棉柴理好,招手比划叫大哑巴扶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截截破布条,密密地将棉柴埋进地里,绑结实。这下大哑巴才恍然大悟,赶紧地把媳妇拉到一边,弟兄俩手忙脚乱地修篱笆,大哑巴媳妇不时地站在旁边拽一下大哑巴的衣角:那是说,太稀疏,要重来。
重新修整的菜园子篱笆密实,一道小门做得也很精致。大哑巴的脸上笑容一直没有消停。这些活儿,终究还是兄弟俩做好的,可没有女人指点,竟总是马马虎虎的样子。
七月份的时候,黄瓜番茄刚开始成熟,我们每次从大哑巴门口走过,看见他家园子里的将要泛红(事实上离泛黄都还早)的番茄,眼睛就盯着走不动。大哑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阿伊阿伊”地比划着,我和二毛也“阿伊阿伊”地比划,一边动嘴一边动手,指着园内。大哑巴会意,大方地打开园门,叫我俩进去。他媳妇不在家的时候,我和二毛会进去,翻一翻被叶子遮盖的,有时也能找到一两枚想熟的番茄,但那也算是勉强,一般摘下来的都是青涩难以入口。
“背运!”二毛呸一口,趁着大哑巴不注意就把番茄扔进猪圈里。
这样的事情,大哑巴媳妇在的时候我们是不做的。
等到整个村子所有园子里的番茄都红起来的时候,大哑巴媳妇在园子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浇水,薅草,更多的时候,是拿一个筐子摘菜。这时候再从她家门口过,我或者二毛会给她打个招呼:大娘摘菜啊?
她也就看看我们,隔着篱笆说,过来给你番茄吃。
三
青河上修桥的时候,大哑巴和小哑巴都去修桥挣钱,那时候大哑巴媳妇怀孕已经三个月了。
桥修到一半,大哑巴被石头砸死了。
那年冬天也真奇怪,雪出奇的多,却每次都不大。小雪算个什么呢,根本不算个事,该干活还是要干活。
出事的那天下午,我正在小叔房间里找一本书,他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念书,现在到镇上的酒厂上班去了。他的那些不能见人的书都藏在褥子下面的某个地方,上面往往还放着一根鸡毛之类的,但每次都难不倒我。可这次我找来找去,也没有在褥子下面找到一张纸片片。小叔的桌子对着窗户,灰黑又破烂的油纸糊在窗户上,有冷风从没有糊结实的地方吹进来。没找到书,我十分生气,发狠把一块没有破完的油纸撕烂了一块:把书藏起来,我叫你吃吃冷风!
雪花在窗外飘得正自在,有风,但是不大,窗外那棵高高的落光叶子的楝树上有两只鸟窝。现在应该是没有鸟在里面了。早在夏天的时候,二毛就想爬上去把鸟窝端掉,但是,我警告过他,要是敢动我家树上的鸟窝,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只是说说罢了,你搞这么正经干什么。”二毛唯唯诺诺,这个面子他不敢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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