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3-25 14:25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刘荣书 点击次数:
十年前,江小鱼给我打过最后一次电话之后,便消失了。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人说白驹过隙,有人说时光荏苒。这十年间,我从三十岁倏忽过渡到四十岁——三十岁那一年,我女儿还在上小学,而四十岁这一年,她已上了大学。十年时间不知对江小鱼意味着什么,但对我来说,除生活变得优渥而从容外,惟感到时光快速流逝,令人毛骨悚然。
时间变得充裕之后,记忆与怀旧感却纷至沓来……聚会的时代仿佛刚刚开始,并渐有如火如荼之势——小学同学聚会,中学同学聚会,大学同学聚会,诗友聚会,网友聚会——每一种聚会我都热衷参加。人似乎是一种越活越脆弱的动物,只有和熟悉的人聚在一起,才会有安全感,以及说不清的一种人生的丰厚感。而参加聚会的人呢,则浮浮沉沉,老面孔偶被淘汰,新面孔会适时加入进来。这看似遵循自然的法则,却自有它的规律——被淘汰的那些,不是被死神盯上,便是被生活摧垮;而加入进来的呢,却是灵光乍现,交了这样或那样的好运,赶来嗟叹一下流走的时光,把聚会当做一袋味精来用了。
而江小鱼,她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下离开我们的?
有那么一两年,关于江小鱼的话题,总会被大家搬上酒桌。提起她,大家相互问询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有没有江小鱼的消息?没有,大家都这样说。她大学之后的生活在我们的印象里开始变得一片空白。而大学四年的光阴,却足够我们反复咀嚼。
还记得吗?一个同学说。为了逃避早起出操,我们寝室共同造假,把所有被子堆在一个铺上。七条被子形成一个天然掩体,给宿管老师造成一个假象,以为那是堆被子的床。却想不到,我们宿舍七个人,轮流藏在被子里睡懒觉,逃过了宿管老师的一次次检查……
那次轮到江小鱼。这个家伙真能睡。宿管老师一进门,便听到她的鼾声。江小鱼的鼾声很有特色,时长时短,时断时续,并伴有磨牙和说梦话声。宿管老师顺着声音找去,在被子的掩体里发现了江小鱼。哈哈,这家伙正在说梦话呢,她在说——猫,猫……宿管老师顺她的梦话搭腔,问,什么猫啊?江小鱼在梦里说,白猫,白猫……
江小鱼的铺从没收拾利索过。书本、发卡、手电筒、指甲油、围巾、手套……简直应有尽有。她睡我上铺,夜里你听吧,一会儿是“啪”一声,一会儿又是“咣”一声,一会儿又是“吧嗒”一声,那是她铺上的书、手电筒、发卡依次掉了下来。闹得大家都睡不安稳,她却睡得安然无恙。
更可气的是那次,宿管老师熄灯后检查寝室。你说你就不能长点心眼,等老师走后再开手电筒!都听到老师的脚步声了,这边江小鱼抠抠唆唆,从铺上坐起来,打开手电筒,在铺上咔呗咔呗剪脚趾甲。那次寝室的流动红旗就这样被摘走了。大家说她,她还委屈,说她脚趾甲劈了,剐着被子多难受啊——不能因为一面没有意义的红旗,让我的身体遭受磨难吧……哈哈,她竟这样说。
还有那次,她去打水,拎了自己的暖瓶刚想出门,便被老大喝住了,当时是你吧老大?你手里拎得是什么?老大很严肃地问,江小鱼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说,暖瓶啊!另外一个手里呢?老大又问,还是很严肃。江小鱼张开手,不解地看着老大。老大说,你看看你!一点眼力见儿没有。你就不会再拎上一个暖瓶。再拎上一个暖瓶,你走路不就能保持平衡了嘛……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就是从那以后,寝室里近乎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需要的热水,都是江小鱼一人打来的。
唉,我还真有点想她了……一个同学说着,叹息一声,当即掏出电话,按老号码拨打过去。但依然是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回复。同学摊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有时我们会说,等有时间,咱们一起去看看江小鱼吧。但那也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想法,很快便被枯燥的生活淹没了。也有热心的同学认真打听过江小鱼的下落,但她早已调离了原来那个学校,她曾经的同事,也对她一无所知。她是这个信息技术高速发达的时代,惟一一个对手机怀有仇恨的人。
她戴眼镜,厚嘴唇,长相平平。很乖的时候,我们也想夸她。但总觉得,虚假的赞美对她来说其实很残酷。我们实在找不到赞美的出处,便夸她的嘴唇,说很性感,男人会喜欢死的。她嘟着嘴唇,发“嗲”的样子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她不会打扮,偶尔化妆,同学会说,这幸亏是白天,要是晚上,非吓死几个不可……但她却喜欢看别人化妆,每当我在镜子前描我那张狐狸脸时,她就会在一旁呆呆看着。我需要口红,手向后一伸,她便会手忙脚乱为我递上口红,我需要发卡,她却为我递上梳子。我像个小姐,而她像个丫鬟,我训斥她:笨蛋,本小姐需要发卡。她便手忙脚乱递上来发卡,然后又在一旁像个孩子似的呆呆地看。
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在校园里没有完成的恋爱,需在社会上继续延续下去。而那些夭折的恋情,现在想起来,简直如同游戏。而那时,江小鱼还未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她会偶尔给我们打来一个电话,通报她的生活。你要知道,和很多人一样,江小鱼的恋爱时代,也就是从那时候,轰轰烈烈展开的。
她身边出现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个汽车维修工。
整个一个卡西莫多!她说。
就是那个敲钟人吗?我问。
是的。但没有卡西莫多那么高大,身高才一米六五,比我只高那么一点点。如果我穿高跟鞋,就和他持平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穿高跟鞋了。
那有啥不好意思的!
维护他的尊严呗。维护他的尊严的同时,也好给自己留一点面子呀。
那你怎么竟同意和他谈恋爱呢……你别犯以前的老毛病,喜欢一个东西,偏说不喜欢;而不喜欢的,偏说喜欢。
咳,老大,那是东西。这是人,你要搞清楚……是我爸的一个同事介绍的,她无奈地说,不同意有什么办法,别人都在谈恋爱。大家都在谈,就说你吧,你都有小孩了。
我不想对她说什么。比如婚姻这种事,其实想将就,也能将就;不想将就,那还真是将就不得。如果你被动地去谈一次恋爱,早晚会有厌倦的时候——但想到她自身的条件,又不好给她打退堂鼓。
她把男友的照片从彩信上给我发送过来。影像有些模糊,看上去是在一处旅游景点照的。很普通的一个男人,肤色微黑,小眼睛,剪了那种很常见的板寸头。脸上好像有疙瘩。很阳光地笑着。
这哪是卡西莫多呀!分明是马拉多纳嘛!
你看怎么样?
我看着挺好。你别把自己想象成林黛玉,你最多只是个虎妞。
我有那么丑嘛!她开心地笑起来。
人好就行。只要对你好……我劝她。
对我还可以。她说,她在电话里把声音压低,又让我想起我们大学时候,她总爱小题大做的样子。她说,有时候,他还替我洗内裤呢!
洗什么!我加大了音量,其实那句话我听得很清楚,但还是故意露出惊讶的语气。
她嗫嚅着:洗……洗内裤……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他特没出息。
你知足吧,我说。我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家老万连双袜子都没给我洗过。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像个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
话筒里好久听不到江小鱼的声音。
我说,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切中要害了。你别不知足了……给我讲讲,享受男人的滋味怎么样,他是不是特别喜欢你的嘴唇。
算了吧,她说。如果我能嫁个我姐夫那样的男人,我每天给他洗脚丫我都高兴……男人是被用来享受的吗?但我怎么感觉不到。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畏手畏脚,好像亲吻我,都要等着我的命令似的……他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机油味,把我熏得头昏脑涨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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