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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本文分析了江湖“异人”黄药师的人物特点，对其思想和心理进行深入解析，认为黄药师并非一开始就避世隐居，不理世事，而是爱国爱民，心忧天下，迫切希望驱除金人，但他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只能抱憾隐逸。他清醒地认识到时人奉行的礼教束缚思想，他想唤醒世人，却被看作歪魔邪道。

　　关键词：武侠小说；异人；黄药师

　　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常常出现一些江湖异人，或特立独行，或性情乖张，或莫测高深，或武功出神入化，且往往生活习性、心态情感异乎常人，捉摸不定，显得神秘飘渺，让读者浮想联翩。如《射雕英雄传》中的老顽童、北丐、东邪等，《天龙八部》中的逍遥子、天山童姥等等。他们虽不是主角人物，但他们的存在使小说更具纵深感和传奇色彩。

　　东邪是金庸小说中最有才华、最具风度的人物，也是最复杂、最具魅力的异人形象。黄药师的身上汇聚了古代多位隐士奇才的特点，他复杂深刻的性格特点、丰富不凡的人生经历使小说极富纵深感，使小说的江湖世界拓展延伸出去，给读者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下文主要以黄药师为例深入剖析。

　　一、黄药师的家世背景及早期经历

　　黄药师的家世和早年经历在《射雕》第十回[1]有详细说明。他出生于浙江世家，书香门第，祖上封侯封公。秦桧冤害岳飞之时，其祖父多次上表为岳飞申冤，还呼吁百官与众百姓保岳飞，结果被秦桧所杀，家属都充军去了云南。

　　黄药师出生于云南丽江，从小饱读诗书，练就武功，他诅骂皇帝，立志要为岳飞和祖父报仇。黄药师长大后回到浙江，非但不应科举，还在皇宫里以及官府门外张贴大告示，非圣毁贤，指斥朝廷，说该当图谋北伐，恢复故土。朝廷派了几百人马昼夜捕捉，但他武功高强，无人能将其抓获。

　　从此，黄药师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因他非圣毁祖，谤骂朝廷，肆无忌惮，于是在江湖上得了个邪怪的名号。

　　二、人物特点

　　黄药师这一人物形象汇集了中国历史上多位奇才异士的特点。

　　1、诸葛孔明之智

　　黄药师智计绝世，学识渊博，世所罕有。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医卜星相、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这些是源自诸葛亮的特点。但作者并非照搬形象，而是取其神魂，同中有异。

　　首先说说黄药师的奇门五行之术。他布置的桃花岛有阴阳开阖、乾坤颠倒之妙，未经允可，无人能顺利进出此岛。周伯通有言道：“黄老邪精于奇门五行之术，他这些花树都是依着诸葛亮当年《八阵图》的遗法种植的。”[2]在第十三回中提到黄药师之徒陆乘风的归云庄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后来黄蓉利用此庄阵法暂时摆脱了欧阳锋的追踪。徒弟尚有此能，可见师父更是不凡了。

　　在《神雕侠侣》中，黄蓉、程英则多次布列黄药师所授阵法对付李莫愁、抵御强敌金轮国师。在最后大战襄阳时，黄药师更是摆下精妙绝伦的“二十八宿大阵”对付蒙古大军。此阵暗伏五行生克之理，尽显其奇门之术、兵法绝技，让人不禁遥思孔明当年。

　　2、阮籍嵇康遗风

　　黄药师的性格特点不少是来自阮籍、嵇康，他们均蔑视礼法，狂放不羁。

　　黄药师素来厌憎世俗之见，常道：“礼法岂为吾辈而设？”[3]阮籍也曾说过：“礼岂为我设邪！”。小说中也明确提到黄药师平素思慕晋人的率性放诞，行事但求心之所适，多与常人所为相悖。

　　在《晋书.阮籍传》中还提到“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而小说中描写道：“黄药师眼睛一翻，对六怪毫不理睬”，“黄药师昂起了头，不加理睬”，“白了他一眼”[4]，等等，可见黄老邪的“白眼”毫不逊色。而且当时的世人也正因他蔑视礼法而称其为“东邪”，与阮籍为礼法之士所疾是何其相似。

　　第二十二回中的描写更将他的晋人遗风、纵情率性表露无遗，“只见他仰天狂笑，越笑越响，笑声中却隐隐然有一阵寒意，众人越听越感凄凉，不知不觉之间，笑声竟已变成了哭声，但听他放声大哭，悲切异常。众人情不自禁，似乎都要随着他伤心落泪”[5]。他素来放诞不羁，歌哭无常，此时听灵智上人说黄蓉已死，更是哭得天愁地惨。昔时阮籍丧母，“举声一号，吐血数升”，也不过如此啊。

　　嵇康倔强不已，傲骨峥嵘，不屈服于司马氏，最终以死明志。在这点上，黄药师与嵇康甚为相似。小说第十三回中黄蓉说道：“我爹爹便是国无道，至死不变。”[6]黄药师是决不妥协的，宁肯杀身成仁也不肯亏了气节。不过他武功太高，皇帝杀不了他，只好任其逍遥于江湖了。

　　3、世外仙人、陶潜之影迹

　　黄药师居于东海桃花岛，远离红尘，与世隔绝，宛如海外仙岛。他还精通医理，能自制丹药----九花玉露丸，延年益寿，让人想到道家长生不老的仙丹。再加上黄药师超凡脱俗、湛然若神的容貌举止，宛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可见，金庸将世外仙人的影子也融入了这一人物。

　　“桃花岛”之名则来自陶潜的《桃花源记》。桃花岛、桃花源均是隐居避世之所，而黄药师身上更是明显有陶渊明的影子。

　　陶潜是东晋名隐，但他并非一开始就想出世，少壮时深受儒家入世思想的影响。有诗为证，“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可见其志向高远，欲大济于苍生。然而，东晋门阀士族的高位垄断，早已注定了他的悲剧。因此他感叹“悲夫！寓形百年，而瞬息己尽，立行之难，而一城莫赏”。

　　黄药师与之极为相似，两人早年均是积极入世，有着孤傲高洁的性格，又因怀才不遇，最终走向隐逸出世。但两人身在尘外心在世，对于无法实现的大济苍生之理想，只能徒留感慨。年老的陶潜就感叹：“前涂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而黄药师当年在桃花岛上亦是叹着“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壮心偏感，年华将暮”而郁郁不得志。

　　4、纳兰容若、苏子之痴情

　　苏轼、纳兰容若都有着一段凄美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他们对亡妻均念念不忘，痴情不已。苏子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纳兰容若则有“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实是缱绻低徊，深情缠绵，令人如痴如狂。 

　　黄药师与冯衡也是一对才子佳人，怎奈红颜薄命，妻子难产早逝。他对妻子情深意重，一意想以死相殉，但又放不下爱女。于是他打造花船，等女儿有了归宿，就想“驾船出海……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7]。

　　黄药师是终其一生的痴，这样的痴情世所罕有，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儿，无可化解”。

　　三、人物思想分析

　　前文提到黄药师的祖父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身首异处，家属流放。面对帝王昏庸，奸臣当道，黄药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固守三纲五常，盲目愚忠，而是指斥朝廷恶政，有着革新的胆气和清醒的睿智。

　　由此可见，他并非一开始就不理世事，而是心忧天下。小说中提到黄蓉与陆乘风在太湖上对唱《水龙吟》，这曲子是黄药师平时常吟唱的，正道出了黄药师的内心情感，想到半壁江山为敌人所侵占，内心悲痛不已。“宋室南渡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这些言语均是黄蓉听父亲所说而搬述出来的。黄蓉还直接点出其父“最恨金人”[8]。在第二十二回中有直接描写，黄药师“听欧阳锋说这身穿金国服色之人是个王爷，更向他瞧也不瞧”，“转身就走”[9]。

　　黄药师的内心满怀悲愤愁苦，其所录词中有“人已老，事皆非”，“英雄泪，老相催”，流露出迟暮之感。他满腹奇谋智计，却是生不逢时，眼看年华将暮，壮志难酬。他自己也说“我是生老天爷的气”[10]，老天既给了他如此才华，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一展宏图？为什么让他眼看着山河破碎，无力回天？

　　不仅如此，他还要忍受无知世人的不理解，这是清醒的孤独与悲哀。他希望唤醒世人，莫受世俗礼教的毒害。他自道：“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虚伪礼法，最恶的是伪圣假贤，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懵然不觉，当真可怜亦复可笑！我黄药师偏不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人人说我是邪魔外道，我这邪魔外道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行事男盗女娼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呢！”[11]他违反腐朽的世俗礼教，在众人看来却是惊世骇俗；他想唤醒世人，却被视作歪魔邪道。

　　在第三十四回中，当众人都误解他时，黄药师冷笑道：“黄老邪自行其是，早在数十年前，无知世人便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头上，再加几桩，又岂嫌多了？”[12]读来让人深感凄凉悲哀，这是被愚昧世人误解的满腔悲愤以及“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绝悲凉。

　　他曾积极入世，想要拯救苍生，不但英雄无用武之地，反而还换来无知世人的误解。他愤恨世人愚昧，恨老天爷不公，悲愤填膺，有泪如倾。最终愤然走向了出世，飘然绝尘。

　　然而命运弄人，当美好的爱情开始抚慰他悲苦沉痛的心灵，上天就夺走了他爱得如痴如狂的红颜知己。他余下的人生就只剩下孤绝沉痛与痴痴怀念了。

　　怪不得他要吟叹：“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13]

　　注释：

　　[1]下文所提回目均出自《射雕英雄传》。

　　[2]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650页。

　　[3]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697页。

　　[4]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574-575页。

　　[5]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870页。

　　[6]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499页。

　　[7]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749页。

　　[8]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521页。

　　[9]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868-869页。

　　[10]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371页。

　　[11]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954页。

　　[12]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295页。

　　[13]金庸，《射雕英雄传》，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021页。

　　参考文献：

　　[1]金庸.射雕英雄传[M].广州：广州出版社，花城出版社，2010.

　　[2]严家炎.金庸小说论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汤哲声.中国当代通俗小说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