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8-27 13:53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苏正道 点击次数:
【摘要】《诗经原始》是方玉润诗经研究的代表著作,是其主要特点是用文学阐释来进行《诗经》经学宗旨的探究。方氏把《诗经》作为文学文本进行解读,意在通过对《诗经》字句疏证与诗学分析的沟通中追求自悟和新解,并将多种文学批评方法引入对《诗经》的研究中,主张从文学欣赏的角度,从谋篇布局、艺术方式上探究《诗经》的原始旨意。但《诗经原始》以“原诗人始意”为根本宗旨,本质上仍然是一部经学著作。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经学与文学相结合的研究手法,代表了嘉道时期《诗经》学研究的新取向,为《诗经》学的研究开辟了崭新的领域。
【关键词】《诗经原始》;原诗人始意;以意逆志;文学阐释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39(2014)01-0019-7
相比起清初群经辨伪中对《易图》来源的辨析、对《尚书》真伪的质疑而言,《诗经》学的研究相对沉寂。清初姚际恒的《诗经通论》的疑古精神,被随后的考据洪流所淹没。传统的《诗经》学研究中,除却《大序》被卷入争论的漩涡外,重心都被限定在“名物制度”一途。乾嘉时期,由于小学训诂的发展,本可以更细密地从文字训诂的道路人手来探究《诗》旨,可惜这条道路被无端放弃。究其原因,乾嘉学者所追求的“实证”革命,影响了他们对《诗》旨重要性的评估。戴震的看法很有代表性,他认为“就全《诗》考其字义名物于各章之下,不必以作《诗》之意衍其说。盖字义名物,前人或失之者,可以详核而知,古籍俱在,有明证也。作《诗》之意,前人既失其《传》者,难以臆定”。正是受到这种看法的影响,嘉道之际胡承珙的《毛诗后笺》、马瑞辰的《毛诗传通释》和陈奂的《诗毛氏传疏》都是围绕着“由辞通道,而不顾《诗》旨”的考据路径行进。训诂“璀璨”背后是《诗》旨探究的失落。尽管乾嘉学者在《诗经》学考据上已经登峰造极,其中以《诗毛氏传疏》最为精审,其书“初仿《尔雅》,编作义类。凡声音训诂之用,天地山川之大,宫室制度之精,鸟兽虫鱼草木之细,分别部居,各为探索”,“先有一番分类的草稿,后来才鱼贯成书”,以至“全书没有一点矛盾罅漏”。正是这种“训诂名物”的登峰造极,使得同类的创新和超越几乎不可能,所以“名物训诂之外,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作诗的本事和本意”,《诗经原始》便是这方面的杰作。
《诗经原始》是方玉润晚年的一部教学讲义,旨在从文学视角来探究《诗经》的原始旨趣,而与当时的考据学风相背,直至民国梁启超、胡适、顾颉刚等的提倡,才逐渐挖掘出它的学术价值。梁启超对它作了高度评价,认为尽管它“稍带帖括气,训诂名物方面疏多疏舛”,但“论《诗》旨却有独到处”。对于《诗经原始》的研究,学界呈现出泾渭分明的两种观点,支持者认为“《诗经原始》的价值在于突破了《诗大序》和朱熹等前人的旧说,把《诗经》从牵于具体历史事件和‘诗教’的旧说拉回到诗美学的道路上来”,而反对者则坚持“《诗经原始》并不是为了展现《诗经》清丽妩媚的文学世界,其目的是为了阐释《诗经》中所蕴涵的儒家的经意,但在客观上促进了《诗经》的文学研究。”笔者以为,支持者强调“诗美学”的观点忽视了《诗经原始》“盖欲探求古人作诗本质而原其始意”的本意,而反对者“客观上促进文学研究”的说法又矫枉过正。《诗经原始》的旨趣是经学的,意在探究《诗》旨的原始意义,但手段却是文学的,采用的是“先览全篇局势,次观笔阵开阖变化,后乃细求字句研炼之法”,最后达到“精探古人作诗大旨”的目的。这种经学与文学相结合的研究手法,代表了嘉道时期《诗经》学研究的新取向,即经学和文学的交互影响,尽管这种影响被汉学阵营的章太炎予以鄙视,但它实实在在打破了乾嘉学术考据独盛的局面,为《诗经》学的研究开辟了崭新的领域。
一、《诗经原始》的经学宗旨
《诗经原始》书名“原始”,“盖欲探求古人作诗本旨而原其始意也”。方玉润以为“夫子当日言诗,必有明白晓然者在”,但在流传的过程中由于口授及载体等原因“不知何时失去”,所以面对“古序既亡”的现实,“不得不本孟子以意逆志之训”,“复为拟一序题下其阙”。(《诗经原始提要》)尽管孔子言《诗》的本旨已经“文献无征”,但是通过“以意逆志”的方法,从“作事或当然之想”的实际出发,能够恢复其《诗》旨本来面目。
追述《诗》旨研究的历史,《毛序》对《诗》旨的态度尽管代表了汉代的通行看法,但其“诗事比附”的解释未必是《诗》旨的真谛,加上《毛诗》对《诗经》文本的垄断,并不能平息人们的疑惑。在方玉润之前的崔述就认为,“学者所见惟有《毛诗》,童而习之,不复知有他说,虽淹博好古之士,皆以为《诗》之本旨如此,而《诗》之旨亦晦矣”,并且“其论诗之大旨也,又日《二南》之首以《关雎》者,男先乎女之义也,次以《葛覃》妇敬夫也,又次以《卷耳》爱夫也,皆逞其意见,别为之辞。”方氏进一步认识到,不仅垄断《诗经》文本的《毛序》“往往得其大概,而措辞又非,故《诗》旨反而因之而晦”,纠甚至被奉为科举圭臬的《集传》对于《诗》旨的阐释“更有甚于《序》之伪托附会而无当者”。同时,其它学者沉浸于考据的泥潭而无法自拔,大多只顾“名物训诂”而无暇也不屑论及《诗》旨,这种“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的学术现实,使得对于《诗》旨的探求反而变得急迫,这为方氏在《诗经》学研究中的另辟蹊径创造了条件。
必须说明的是,方玉润的《诗经原始》并不是为了展现《诗经》清丽妩媚的文学世界,其目的是为了阐释《诗经》中所蕴涵的儒家经意。为了不让读者忽视他着眼于《诗经》经学宗旨的初衷,因此首建《诗无邪太极图说》,用理学的观点,将孔子提倡所谓“兴观群怨”的“诗教”传统体系化。不仅如此,《诗经原始》的经学旨趣还体现在它“以经解经”的文本征引上,尤其是对《易经》文本的引用,如方氏引徐常吉对《小雅·瓠叶》的品评,“徐氏常吉日:‘丰以燕宾者,《鱼丽》是也。《易·鼎》之《彖传》曰,‘大亨以养圣贤’。薄以燕宾者,《瓠叶》是也;《易·损》之《彖》曰,‘二簋可用享’,知《易》之意,则知《诗》之意矣。’然而格调平庸,词意肤浅。”尽管方氏是以文学品评的标准对徐氏而言有些苛刻,但对《诗》旨“古人不以微薄废礼”和《易传》“二簋可用享”的相契还是表示赞同。另外,他对《二南》旨趣的发挥,“《二南》所咏,不过夫妇婚姻、草木鸟兽,亦何至不为之而由面墙立欤?盖婚姻者,夫妇之始,而夫妇者,伦行之基”,则明显受到《周易》,尤其是《序卦》影响。尽管方玉润在解释《诗》旨的方法上自成一格,不去理智地分析、叙述而是用形象化的描绘性语言表达自己对《诗经》文学的理解和诗意的接受,从而改变了《诗经》研究理l生分析的方向,而进入了感性领悟的境界,但在旨趣的探讨上,仍然不出经学范畴。本质上,《诗经原始》仍然是一部经学著作,而不是文学著作。
二、《诗经原始》的文学阐释
《诗经原始》虽然旨趣在于对《诗》旨的探索,属于经学研究的范畴,但在研究的方法上,却是文学的。方玉润不同于考据学家的地方在于,他把《诗经》作为文学文本进行批评,意在通过对《诗经》字句疏证与诗学分析的沟通中追求自悟和新解,并将多种文学批评方法引入对《诗经》的系统研究,主张从文学欣赏的角度,从谋篇布局、艺术手法上探究《诗经》的原始旨意。用文学阐释的方式来进行《诗经》经学宗旨的探究,是《诗经原始》最大的特点。
《诗》旨探寻,困难重重。不仅方氏之前的姚际恒就认为“诸经中《诗》之教独大,而释《诗》者较诸经独难”,方氏也感叹“六经中唯《诗》易读,亦唯《诗》难读”,就连清末的皮锡瑞同样坚持“《诗》为人人童而习之之经,而《诗》比他经尤难明”。造成这一问题,在方玉润看来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是《诗经》文本的问题,“因其无题无序,亦由于词旨隐约,每多言外之意,不比他书明白易显也”;其次,是《诗经》阐释的问题。追溯《诗经》的阐释历史,他将《诗经》阐释者分为以《诗序》与《集传》为代表的“考据”和“讲学”两家,这两家不是“附会”,就是“拘泥”,都不能洞悉《诗经》的旨趣,“两家性情与《诗》绝不相近,故往往穿凿附会,胶柱鼓瑟,不失之固,即失之妄,又安得望其能得诸人之旨外意哉?”在借鉴《诗序》和《集传》解《诗》的经验后,方氏提出了自己的原则和方法:一、探究诗旨,必须“以意逆志”;为防止臆断,必须得“循文案义”。二、在一些《诗》旨模糊的篇章中,坚持“实事求是,宁缺毋滥”的解《诗》原则,确保对《诗旨》准确性的理解。三、在解《诗》方法上,注重对结构、层次的重视,论文答辩对文学流源的追溯,以及意境、虚实等手法的强调。
(一)“以意逆志”的解《诗》原则
“以意逆志”是孟子针对咸丘蒙断章取义地解释《诗经》而提出的,意在强调对于《诗经》的阐释必须遵循“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的原则。这一理论对于《诗》旨的探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
清初姚继恒是这一理论的支持者,他认为“欲通诗教,无论辞义宜详,而正旨篇题尤为切要。意夫子当日以《诗》教门人,弟子定晓然明白,第不知载在简编而失之,抑本无简编而口授也?”认定《诗》有旨趣,只要方法得当,就能够找到《诗》旨,而最主要的解《诗》方法便是“寻绎诗意”。他说:“说者咸谓孟子之释《北山》必有体,予谓非也,只寻绎诗意而得之,不然胡有以意逆之,是为得之?”。方玉润承袭了姚氏的观点,认为尽管孟子“以意逆志”之说“特为断章取义言之,非谓全诗大旨可以臆断尔”,然而“今古序既失,不得不本‘以意逆志’之训而作事”。在方氏看来,理想的解决办法是找到“古序”,但在“古序既失”的现实情况下,不得不采用“以意逆志”的方式来进行《诗》旨的探寻。方氏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以意逆志”的主观判断,在缺失客观物证的情况下,很容易陷入“臆断”。为了防止“臆断”的产生,同时在“古序既失”的客观条件下,他不得不依赖于现存的《诗经》本文,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实现和古人心灵的沟通,这样所得到的《诗》旨即使不是夫子原意,也一定相差不远,这就是方氏所谓的“循文案义”。方玉润把主观的推测限定于客观的《诗经》文本之下,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臆断”的产生。这样,通过“涵咏全文,反复涵咏,参论其间”,同时“触类旁通,不可泥于句下”,古人作诗本意“乃可得其环中”。如此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诗》旨探寻上无休止的争论,“诗人愤极而为是诗,亦欲救之无可救药时矣。读者循文案义,其情自见,又何纷纷辩论为哉。”
(二)“实事求是”的解《诗》态度
由于方氏特别注重对《诗》旨的准确性理解,所以除却“以意逆志”的基本原则外,在一些《诗》旨模糊的篇章中,他尤其注重“实事求是”的解《诗》态度,甚至“宁缺毋滥”,也在所不惜。
尽管方氏对《诗经》的许多篇章所做的解释中,其中一些并不符合《诗》旨,但方氏还是基本做到了“实事求是”,尽量客观、公正地阐释《诗》旨,而不流于主观臆测。如对于《齐风·甫田》诗旨,《毛序》以为“大夫刺襄公也,无礼义而求大功,不修德而求诸侯,志大心劳,所以求者非其道也”,方氏并未承袭其说,而是实事求是地以为《诗》旨“未详”,因为“此诗词义极浅,尽人能识。惟意旨所在,则不可知。”另外如《晨风》、《伐柯》等篇旨,方氏亦是宁缺毋臆,他认为《晨风》“既不露其旨,人固难以臆测。与其妄逞臆说,不如阙疑存焉”。而对于《伐柯》的篇旨,“诸儒之说此诗者,悉牵强支离,无一确切通畅之语,故宁阙以俟识者”。在《豳风》总评中,他认为“所言皆农桑稼穑之事,非躬耕陇亩久于其道者,不能言之亲切有味如是”,而“周公生长世胄,位居冢宰,启暇为此?且公刘世远,亦难代言”,因此推出“此必古有其诗,自公始陈王前,俾知稼穑艰难并王业所自开始,而后人遂以为公作也”的结论,这集中体现了方玉润“实事求是”的解《诗》态度。为了实践这种“实事求是”的解《诗》态度,方氏重视探求《诗》旨的过程,胜过对于《诗》旨结果的追求。他甚至认为说《诗》不必求确解,“俗儒说《诗》,务求确解,则诗三百诗词,不过一本记事珠,欲求一陶情寄光之作,岂可得哉?”他又评《绸缪》“唯此诗歌无甚深义,只描摹男女初遇,神情逼真,只是绝作,不可废也。若必篇篇有为而作,恐自然天籁反难索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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