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8-27 13:53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苏正道 点击次数:
在确立了“以意逆志”、“实事求是”的解《诗》原则和态度后,方氏采取了文学阐释而不是经学训诂的手段来进行对《诗》旨的探寻,主要表现在他对结构、层次的重视,对文学流源的追溯,以及对意境、虚实等手法的强调。他的解《诗》体例,不牵绊于一字一句的训解,而是注重整体的把握,在《诗》旨通达的情况下又能不废训诂,同时还能从文学的角度另辟蹊径地欣赏《诗经》的妙处,具体地说,便是“先诗首二字为题,总括全诗大旨为立一序,题下如古乐府体式而不用伪《序》,使读者一览而得作诗之意。次录本诗,亦仿古乐府一解、二解之例,而不用兴也、比也恶套,庶全诗连属一气而章法、段法又自分疏明白也。诗后乃总论作诗大旨,大约论断于《小序》、《集传》之间,其余诸家亦顺及之。末乃集释名物,标明音韵。本诗之上眉有评,旁有批,诗之佳处亦圈亦点,以清眉目。”
(三)总览全篇局势,讲求结构章法
针对前人解《诗》“全章离句,不相联属”,同时“泥于字句间,以致全诗首尾不相联贯”的弊病,方玉润解《诗》特重“篇法”,以为“未有篇法不明而能得其要领者”。具体来说,便是“涵咏全文,得其通章大意,乃可上窥古人义旨所在”。
方玉润特别注重对于篇章局势的总体把握,在他所列举的赏析《诗经》、探求《诗》旨的逻辑次序中,“总览全篇局势”别排第一,处于高屋建瓴的地位,“庶使学者得以一气读下,先览全篇局势,次观笔阵开阖变化,后乃细求字句研炼之法,因而精探古人作诗大旨,则读者之心思与作者之心思自能默会贯通,不烦言而自解耳。”这便是“总览”原则,从文章结构、层次人手,而不是乾嘉学者“由辞通道”的路径来寻找《诗》旨,因为那样做的目的最终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寻找不到《诗》旨。
有了“总览全篇局势”的视角,在探求《诗》旨的过程中便不会如“河伯之人大海”,落得“望洋兴叹”的处境了。相反,在“全篇局势”视域中,《诗》篇层次、结构便会清楚明晰地展现出来,这样所求得的《诗》旨,无疑更接近原始《诗》意。所以方氏对于诗篇解释的大体结构,是先解释每章句意,然后分别进行评述,最后再旁征博引,解释文章妙处,同时辨别各家之说,字里行间《诗》旨自现。如其对于《都人士》的品评,先从结构人手,“(一章)单提士。(二、三、四章)此三章士女并题。(五章)一女双收与首章若相应,若不相应,并见篇法之变”,这样得出“缅旧都人物盛”的结论,相比《毛序》“周人刺衣服无常”的观点,更符合整个篇章的内蕴。同时,这种高屋建瓴的技巧,使得他们对于《诗》旨的洞悉,更合理,更深刻,如《巧言》眉评指出,第六章“点明致乱之由,章法一线穿成”来赏析整章诗篇,便是明证。
(四)注重笔阵开合,追求境界、韵味
尽管方玉润解《诗》的目的,是为了“原诗人本意”,但在实际的审美活动中,更多的却是以文学的方式来解读,追求跌宕和情至,注重笔阵的开合变化,这是方氏解《诗》的一个突出特点。比如在《小雅·出车》眉评中认为这首诗的第四章“以上了一事,以下又生一事。以事之曲折,为文之波澜。”认为《小雅·蓼莪》‘(几于一字一泪,可抵一部《孝经》读,固不必问其所作何人,所处何世,人人心中自有一段至情至性文字在,特其人以妙笔出之,斯成为一代至文耳!”叫其它如《邶风·匏有苦叶》“词旨隐约,局阵离奇,忽断忽连,若规若讽,极风人之意趣”,《小雅·采薇》“真情实景,感时伤事,别有深情,非可言喻”,《郑风·风雨》“善于言情,又善于即景以抒怀,故为千秋绝调”,还有《小雅·小弁》为“此情文兼到之作,宣圣虽欲删之而不忍删也。而谓孟子能不节取之哉?至其布局精巧,整中有散,正中寄奇,如握奇率;然离奇变幻,令人莫测。读者熟而细玩之,当有自得,勿烦多赘。”可见,他从感性而不是理性来解《诗》,特重情感表现。
除却对文章结构,笔阵开合等的重视外,方氏还注重修辞手法的运用,特别是境界、虚实、主脑、烘托等文学手段的使用,而反对以“赋、比、兴”强解《诗》旨。他认为“作诗之法,断不可少。然非执定某章为兴,某章为比,某章为赋”,“赋而兴”,“兴而比”之类,如同小儿学语,句句强为分界也。夫作诗必有兴会,或因物以起兴,或因时而感兴,皆兴也。”方玉润对《诗经》的品评追求境界,尤其体现在对于《苯苜》诗旨的阐释上,“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回昧无限。若实而按之,兴会索然矣。”他注意到时达到这一境界,侧面描写的重要性,如在对《大田》的品评中明确提出“事愈闲而文愈曲矣”,“正面难以着笔者,须从旁渲染”,从而“闲情别致”的效果。在《硕人》一诗的品鉴中,他提出“托月者必滃云,绘龙者必点睛,此绘事之妙也,诗亦通焉”的观点,意在说明“从旁摹写,极意铺陈,无非为硕人生色”。
此外,方氏解《诗》追求韵味,提倡以画解诗。如在《七月》中,他提到了《诗》的不同韵味,“今玩其辞,有朴拙处,有疏落处,有风华处,有典核处,有萧散处,有精致处,有凄婉处,有山野处,有真诚处,有华贵处,有悠扬处,有庄重处。无体不备,有美必臻。”方氏多处提倡“以画解《诗》”,如《鱼丽》“重重再描一层,是画家渲染法”,并且直接评价《良耜》“如画”。
(五)细求字句研炼,考索风格源流
方氏提出自己的解释是在“总揽”的基础上,归结到对于字句的研炼之中。他特重语工,讲求炼字,认为《伐木》一章“极为闲雅,浑成”,而《天保》“全书以“德”字为主。”而《鹤鸣》“园字是全诗题眼,前后景物皆园中所有。”纠
值得称道的是,方氏注重“以诗解《诗》”,用人们耳熟能详的唐宋诗词来解释《诗经》在艺术方面的贡献,并且指出了其风格流派的历史脉络。他利用韩愈的诗来解释《械朴》的主旨:“以天文喻人文,光芒何止万丈长耶!”用杜甫的诗来品评《常武》,认为“‘徐方’二字回还互用,奇绝快绝!杜甫‘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之句,有此神理。”同样《玄鸟》眉评,方氏亦征引杜甫诗句来进行阐释,“意本寻常,造语特奇。遂使小儒咋舌,警为怪事,创为无稽妄谈。皆不知诗人‘语不惊人死不休’之过也。”不仅如此,方氏还特注重对于文学风格的追踪溯源,他认为《桃夭》“开千古词赋香奁之祖。二三章意尽首章,业实则于归后事,如绿叶成荫子满枝,亦以妇人贵有子也。”《兔置》“落落数语,可赅《上林》《羽猎》《长扬》诸赋。”《黍离》“三章只换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回无限。此专以描摹虚神擅长,凭吊诗中绝唱曲。唐人刘沧、许浑怀古诸诗,往迹袭其音调。”《閟宫》(五章)“此颂其征伐之劳,能以昌大,皆虚词溢美,开后世词赋家虚夸之渐。”认为《月出》“从男虚想,活现出一月下美人。并非实有所遇,盖巫山,洛水之滥觞也。”
总之,不同考据学家对于《诗经》的“训诂名物”,通过“由辞通道”的路径,先文字而后篇章,把对于经典的解释和价值系统的探索建立在坚实的经学基础之上,方玉润在《诗经》的阐释上则进行了一场逆向的方法论革命。同样是对于隐藏在经典背后的价值系统的探寻,他采用的是“总览”的原则,落脚点在于对字辞的阐释,采用的是“绎情”的方式,从文学的关照而不是经学的阐发,来表明自己对于《诗经》的态度。
三、《诗经原始》源流与评价
追溯方氏《诗经原始》的学术源流,笔者以为当以姚际恒为宗,两者不但在解《诗》的原则、体例、方法上相同,而且双方对于《毛序》、《集传》的态度也基本一致。方氏认为“读《诗》当涵咏全文,得其通章大意,乃可上窥古人义旨所在”,乃从姚氏所提倡的“惟是涵咏篇章、寻绎文义、辨别前说,以从其是而黜其非”而来。方氏不依傍《诗序》,不附和《集传》,直接从《诗》的本文“循文案义”来探求诗旨的做法,亦是姚氏“自由立论,不拘于朴学家繁琐饾饤的考据”,开风气之先的结果。《续修四库全书提要》以为“是书(《诗经原始》)不惟议论多宗姚际恒,其旁批圈点,亦效《诗经通论》为之,然如开卷首列思无邪、太极图,则固姚所未有,而凡例中且谓姚氏其排《传》也,甚于排《序》,所论又未能尽与古合。故自序谓其不足以钺肓起废,因作《原始》一书,盖欲原诗人始意,舍却《序》《传》,直探作诗本旨,以得其真。”
方氏对于《诗经》的解释,遵循的是“以意逆志”的方式,这种方式由于其结合自身的情感体验,有非常大的创新空间,相比起“古籍具在,可以详核而知”的“名物训诂”,作诗之意,前人或失之者,非论其世、知其人,固难以臆定也。(诗补传序)因而,方氏不可避免的穿凿附会之处也非常多。特别是关于《郑》《卫》之《风》的主旨理解上面,蹈袭《集传》,而且更有甚者,其对于《邶风·泉水》、《载驰》的解释,附会的地方很多。同时,方氏还在训诂上面犯下了错误,殊多舛误。如《关雎》释“关关”云:“或云彼此相关,是声中见意”,关关本事拟声词,《玉篇》云:“和鸣也。”方氏还犯了添字解经的大忌,在《大雅·生民》中“以弗无子”,添一嫁字,“以其弗嫁,未字于人”。训诂方面的舛误,直接影响了他对于诗旨的探索,出现了不少曲解。他批评朱熹“更有甚于《序》之伪托附会而无当者”,用来批评他自己,也是恰当的。
总之,《诗经原始》在《诗经》研究史上突破了传统,尤其是考虑到它摒弃汉唐以来的经学藩篱,摆脱训诂,从文学角度通过对《诗经》的语言、艺术特征的分析,直探《诗》旨,为后世的《诗经》学研究开辟了全新的领域。尽管他最后所得的《诗》旨,其中一些仍有歪曲附会的解释,因袭旧说的地方也不少。但瑕不掩瑜,方氏继姚际恒之后,从文学角度来谈论《诗经》的经学宗旨,取得了更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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