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05-04 11:57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王晓敏 点击次数:
可以回看前文所举的“齐鲁长勺之战”一例,身份低微的曹刿想见鲁庄公谈论战事。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鲁庄公提出了三种作战方案,其中有一条是“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希望通过祭祀借助神灵的力量取得战争的胜利。对此曹刿断然否定,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很委婉地表示鬼神的力量不可信,弱化了神灵的力量,最终选择的是鲁庄公提出的能得民心的“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之说。毫无疑问,作者记述这次战役主要突出的是“人”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弱化了神灵的重要性。
再如僖公二十八年所记的“晋楚城濮之战”中,也有一处细节展示了人对“神谕”的一种颠覆。开战前,晋文公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楚成王搏斗,楚成王伏在自己身上吸食自己的脑髓,所以晋文公很害怕。这很明显是一个不吉利的梦,但大臣子犯却反其道而解之,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很明显,这样的解释有些牵强。可见子犯解梦并不是依据梦本身,而是依据晋国的需要为晋文公解梦,从而将梦化凶为吉,为其所用。最终,在子犯的鼓励下,晋文公坚定信心,和臣子同心同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由此可以看出,在此事件中“人力”是可以操纵“神谕”的。
另外,桓公六年记有楚武王侵随一事,在楚国战败,随侯将要追赶时,颇具战略眼光的季梁阻止,劝随侯不要只顾眼前利益去追赶实力强大的楚军,应该转而致力于治国惠民,言谈中更是语出惊人,言:“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如果民心不齐则“鬼神乏主”,只有修政爱民才能“庶免于难”。结果“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在此,随国君臣也形成了“和”的局面,季梁敢于进言,随侯善于纳言,保全随国。而季梁谈到:“夫民,神之主也。”很明确地将人置于神之上,言外之意,能保全随国的不是神而是人。这比起曹刿和子犯之言更是直截了当。有学者对于这种现象有这样的总结:“这似乎是一场历史性转折的象征:对于神,人不仅仅是敬而远之,而且还敢于冒犯了。”[1]而在这种冒犯过程中,如果说周人的“德礼”思想系统是根基,那么“和”的观念就是催化剂,假如没有“和”观念,就没有鲁庄公和曹刿的平等交谈,而曹刿也断断不敢截然否定鲁庄公依靠鬼神的作战方案。对于城濮之战中的子犯也一样,假如晋国上下没有形成“和”的局面,他也断断不敢私自乱言,自然也就没有“子犯解梦”这段历史佳话了。
而《左传》这种“和”观念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纳入先秦人学范畴进行研究,因为《左传》在记述战争的行文中不仅凸显了“和”是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而且在凸显“和”观念的过程中体现出了人的重要性,“和”局面形成的原因在于人而不是神。而这种重人轻神的思想正是那个时代思想文化模式转换的表现。
《礼记·表记》记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由此可知殷商时期人们对鬼神无比敬仰,人的世界是由鬼神控制的。而到了周朝,“周人入主中原以后,使中华文明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在用武力征服殷商的同时,周人在更为深入的层次上展开了对殷商的文化征服,进行了文化模式的转换。”[2]而上文所列《礼记·表记》之言便是这种文化模式转变的概括。周人已开始注意到人类自身存在的价值,建立了以“德礼”为核心的行为规范和思想体系。而作为儒家学派的孔子,继承了周人思想,表现出了轻鬼神、重人事的倾向。《论语·述而》记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先进》篇记载季路问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子很理性地认识到,真正控制人类自身的是人而不是神,因此孔子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找人类社会的存在依据,而其毕生追求的“仁”“礼”“忠”“孝”思想就是他以人类世界为出发点形成的思想体系。
而同为儒家经典的《左传》也接受了这种思想的影响,在战争记叙中不仅淋漓尽致地彰显了“和”的重要性,而且也极力突出了决定“和”局面形成的关键是人而不是“神”,彰显了人的智慧而弱化了神的力量,有着朴素的唯物主义色彩。而《左传》战争中的“和”观念对人价值的肯定,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了殷商时期的这场文化转型。
注释:
[1][2]刘黎明:《先秦人学研究(序言)》,成都:巴蜀书社,2001年版,第3页,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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