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去时,他手里握着一卷书。
十几年来,我的脑子里始终浮动着这样一个意象。之所以用“意象”这个词,因为我觉得它跳出了凡俗生活,从而更像生活,更适合书写,而这显然要比“纪念”更有意思。甚至,我关心那卷书要远胜于关心这个意象。
那是本什么书?它被一双老年男人的手翻到了哪一页便再也翻不动?心脏最后一下跳动时,他从书上读到了什么?这些从一开始就被人忽略的问题,从来没离开过我的脑子。直到三十年后,这些问题又强势迫近我,自言自语道:“怎么样,咱们要不要来个漂亮的了结?”
窗外鞭炮噼啪炸响,凛冽的空气令它们格外清脆,中国新年的喜庆在每家每户中流淌。如春暖室中,搜索一个几乎从没给我留下记忆的男人,有些不合时宜,但在那一天,我搜索他的意志特别强大,甚至做不了其他任何事。孩子的十岁生日在眼前,他的三十年祭日在眼前,结果是,我选择了他。
若说有联结,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结是父亲。他是父亲的父亲,我是父亲的女儿。如果没有他,世上便不会有现在我这样一个女人。一条纤纤窄窄、蜿蜒曲折的血脉之流里,他在上游,我在下游。结不成丝的族谱蛛网上,如果有我,也必定有他。
他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在上海他的家中,那时我三岁多。
关于那次上海之行,我的所有记忆都来自母亲反复重叠的讲述——我是那么爱“逃”,趁大人稍不留意,就逃出他们的视线,一个人跑到河岸看水看船。南方小镇水多桥多,这么多的美汇成母亲的担心。母亲的担心有充足的理由,父亲曾有一个大他几岁的哥哥,六岁那年顽皮的小哥哥在河边玩耍时溺亡。
她拂逆了他的意见,坚决不肯把我留在上海,留在他的身边,为此,他们之间再次弄得不愉快。第一次,因他的儿子娶了山东女子,他大发雷霆:“为什么不找上海女人?你还想回上海吗?”
他说得不错,我的父亲从离开上海那天起就再也不是上海人了。
空白,空白,之后还是大段的空白。
直到三十年前那个初冬的早晨,父亲手拿一张加急电报,说要赶回上海一趟,因他父亲去世了。
说这话时,父亲脸上并无太多悲伤,也许是我没看出来,并且没预感到填充我记忆空白的事物即将来到。他是家中长子,火速回去奔丧是必须的。
一个星期后,父亲从上海带回来很多东西:牛皮糖,状元糕,高跟皮鞋,漂亮衣裙,还有一个棕黑色的小匣子,匣子里面装着他的骨灰。对漂亮衣物的喜爱最终战胜了对骨灰盒的恐惧,后来,父亲每一次回上海都应和了我的暗自期待。
不仅如此,他的很多故事也是这一次被带回来的。我就要满十二岁,父亲觉得我已经足够大了,需要知道些家族里的人和事充盈我单薄的心理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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