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的感伤于身心的孤寂和身体的病痛,
就像我再也无法恢复完整的自我……”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
一炷香,到灰烬了,灰冷了,故事结束,世事退去——这便是孤独了。这孤独,从点燃的那刻起,就如水汹汹,如风肆虐,世事于此,薄凉,并萧瑟如秋。
我的外祖母就是。一生孤独,燃到灰烬。
最明显的例子是外祖母没有名字。“人咋会没有名字呢?”在我的印象中,即使一个再普通的人,也都是有名字的。母亲也总是摇头:“我咋会知道她的名字呢?”就像面对某个秘密,甚至是高深的哲学论题。
外祖母留在尘世的符号,仅是多年后一块墓碑上的“刘母何氏”几个字,简单,潦草,被时间忽略,也被荒草和风忽略。在那里,我只看见,一个孤独的背影,踽踽独行,身前身后,秋风浩荡,岁月模糊,如梦,如忧伤。
母亲总爱说起外祖母,她一边纳鞋底一边说:“你们不要看外婆现在这样子,年轻时她可是漂亮过呢……”从鞋底冒出的针尖,往往会趁母亲只顾说话时悄悄蜇一下她的指头,还带出点点桃花般的血。母亲不得不顿了顿,用嘴紧紧吸住那朵桃花,之后又说:“你外婆年轻时,五六月间,住在阁楼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外祖母就坐在另一边,白花花的阳光落在她白花花的头发上,牙齿早已缺席,满嘴漏风,一双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们——她听不到母亲在说她,她的耳朵早在多年前失聪了;她看见我们笑,也跟着笑,她不知道我们在笑她——我们打死也不信,眼前这个像残剩之物的老太婆,怎会以一副姣好的面容坐在阁楼上轻摇凉扇?
这有点像个笑话。
一只鸟在外祖母的头顶聒噪,外祖母抬头望去,一望又望。“可能她能听到那声音?”母亲说。“可能吧。”我们说。“可能鸟唤醒了她的记忆?”母亲说。“可能吧。”我们说。但这些猜测都没有意义,在一个遥远的故事里,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我记住外祖母时,外祖母就这样苍老了。
外祖母一个人住在老屋,老屋背靠一座土坡,挨坡的窗户终年不见光亮,外祖母从黑黢黢的里间走出来,脚步蹒跚,面容枯槁——最初时,我疑心她是从黑暗中走出的鬼魅,我从不敢正视她,甚至每每想要逃离。
老屋很静,“寂静”的“静”,没有人的气息的“静”,只有外祖母的脚步来回响动,另有一只棕色小猫,安静地卧在灶台上,眼里闪着绿光,像燃烧的火焰——更重要的是,当我跟它四目相撞,它突然发出了声音,“喵——咪——”,瞬间呈现,瞬间消失,幽幽的,更是神秘的,仅一声,黑黢黢的屋子似乎又老上许多年——有点像墓窟,只剩下晃动的影子;有点像骨头上的磷火,肉体最后的微光。
一直多年,我都不敢迈进外祖母的房间。我怕被某个躲在暗处的鬼魅捉住。
老屋是外祖父跟外祖母一起修建的。
也该是许多年前了,外祖父一脸风尘地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对外祖母说:“我担惊受怕够了,我们修房吧,我从此不出去了。”
外祖母满含热泪。她不识文化,却懂得只这一句就是:岁月安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了。作为一个普通女人,她并不需要什么金戈铁马、达官显贵的丈夫,她只需一份平实静稳的生活。
只是外祖母没想到,房屋刚刚落成,外祖父再次飘然离去,并且一去不回头,一直到她逝去,外祖父才回到老屋——只是她再也看不到这一幕了。我曾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写到这个细节,我把外祖父描写得有些绝情,还有一点点忧伤……但对外祖母而言,这已是后话,很遥远,也很荒芜了。
外祖父给外祖母留下三个子女:我的母亲、小姨、舅舅。三个子女一直跟着外祖母。外祖父始终像一朵不归的云,一直飘在妻儿的另一头。
我的母亲是长女。从七八岁起,母亲就跟着外祖母下地干活了。看着同龄的孩子们小鸟般叽叽喳喳去上学,母亲只能一边羡慕,一边问外祖母:“我为哪样不能上学呢?”“因为你没有爸爸!”“我爸爸去哪里了?”“你爸爸死了!”——说这话时,我想外祖母一定有切齿的恨,重重的尾音一定满含绝情的幽怨,只是那幽怨,又如何能对年幼的女儿说得清?
一直到母亲长大出嫁,她才知道外祖父的存在。外祖父托人送了钱来,说要给女儿订制嫁妆——那时候,母亲是多么激动啊,她自认为她的父亲一定会赶回来将她送上花轿。只是她失望了,一直到迎亲的唢呐响起,到她把花轿的帘子最后拉下,除了外祖母婆娑的一双泪眼,那个想象中的父亲始终没有出现……
- 论文部落提供核心期刊、国家级期刊、省级期刊、SCI期刊和EI期刊等咨询服务。
- 论文部落拥有一支经验丰富、高端专业的编辑团队,可帮助您指导各领域学术文章,您只需提出详细的论文写作要求和相关资料。
-
- 论文投稿客服QQ:
2863358778、
2316118108
-
- 论文投稿电话:15380085870
-
- 论文投稿邮箱:lunwenbuluo@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