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燃到灰烬了(2)
时间:2014-03-22 13:20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李天斌 点击次数:
“我的爸爸死了!”——从此,母亲跟外祖母一样,她们生命中的这个男人,已经千里万里,恍若隔世了。
一直到小姨出嫁,舅舅结婚,外祖父都没有回来,只是按他自己的惯例托人送钱来。多年后母亲曾替外祖母打抱不平:“要是换着我,我才不稀罕他那几个钱!”外祖母却总是很平静:“不管怎样,那是他送给子女的,他与你们,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多年来,关于外祖父,外祖母始终不喜也不悲,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怨恨——她只是默默地,每天在老屋里走出走进,任岁月一截截脱落,任人一截截老去。
我常会想起一朵独自的花,在荒野,无人处,它寂寞地开,寂寞地谢;甚至来不及绽放,就被风吹落枝头,“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生命仅止于某个瞬间的来去——它多像外祖母的一生,一个也曾年轻也曾漂亮的女人,独自在一间屋子走出走进时,就已芳华凋谢,无人怜惜了。
只是我一直没问过外祖母,年幼时无法理解那份孤独没有问;年轻时稍有懂得那孤独想问却又觉得,有关情爱的话题羞于启齿;等到中年觉得可以问时外祖母却已谢世;所以一份猜想,一份错过的询问,就如铅般沉重,一直压在我心上,像一座坟墓,觉得沉沉的。
外祖母喜欢坐在那里,头顶是镂空的雕花木窗,定格着两朵桃红,虽然历经尘埃,却清新如昨。每天,外祖母都要将那里擦拭,终年不断。坐在那里,外祖母不断地在一对鞋垫上穿针引线,少顷,就会有一朵朵的桃红开放。一直很多年,外祖母始终重复着这项活计,一直重复得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一朵朵桃红上的细节,或许就隐藏着她不为人知的心事?
一直到双眼昏花了,外祖母仍要绣下一朵朵桃红;一直到看不清针线了,一直到她的手颤抖得拿不起针线了,才不得不放弃。但外祖母依然在那里坐下,一次次从镂空的木窗望出去——她已经看不见一朵桃红里的月亮寒凉如霜,看不见一截树叶落尽的枝条在寒风中寂寞地瘦去,但她依然如故,一直到她后来失忆,均未有一丝更改。
到这里,我才觉得先前是不懂外祖母的。先前她的一切隐忍,被淹没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她自己——在她真实的内心,她一定也渴望爱情的抚慰,尤其在无数个长夜,她一定渴望有一双伸向自己的爱情的手;所谓寂寞深闺,望断归鸿,或许也是外祖母的内心写照?
有几分不堪,更有几分凄凉。
而我终于觉察到,当外祖母在那里坐下来,尘世最真切的痛,就一点点漫了上来,如水,如风,疯涨,不可收拾。
那个绝情的人,一去不回——很多年,我都忍不住想要问外祖母,想要问她是否知道外祖父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但如同想要知道她内心是否孤独一样,每一次我都按住了自己的话头。
母亲却是知道外祖父有别的女人的,母亲甚至想要去找外祖父讨个说法。但每一次都被外祖母阻止了,“算咯,都一大把年纪了,儿孙一大群,吵起来多害羞呵……”每一次,母亲的愤怒都被外祖母的宽容平息了下去。
外祖母不想把事情闹大,一方面源于她的宽容,另一方面或许是她懂得,即使闹了,吵了,她也无法获得外祖父的心了——如果真是这样,我想,外祖母就不是一般普通的女人了,许多为感情寻死觅活的女人,是不可能抵达这般境界的——这已是一种放下,一种智慧,甚至是某种佛心了。
她让我想起那句经典的台词:“你实在亲手造了独头茧,将自己裹在里面了。你应该将世间看得光明些。”……也或许,外祖母一直就将自己放在那光明处?
灰烬处,一种坚持,让人肃然起敬。
灰烬处,外祖母越来越老了。
外祖母从屋子里走出来——不对,此时的她已不能用“走”描述了,她双手扶着拐棍,从床上慢腾腾地爬下来,先站稳了,又慢慢地挪着脚步,一寸寸地,颤巍巍地,她必须努力保持身子的平衡。但她还是跌倒了,她在一片暗黑中不停地摸索,终于摸到了掉在一旁的拐棍,双手再次扶着,再慢慢爬起来,跨过门槛,最后来到了前屋,来到了雕花木窗下……
外祖母终日坐在那里,我们去时,她跟我们说话;没人时,她就跟自己说话——这让舅妈很不高兴,“从没见过这么唠叨的老人”。舅妈开始嫌弃外祖母,先是觉得不可理喻,再是为之心烦,后来觉得简直就是她生活的累赘了。
舅妈甚至驱赶外祖母了。“你真是烦死人了,你快点去你两个姑娘(指我的母亲和小姨)家住吧!”外祖母先是听不到也不明白舅妈的意思,到弄清后,一向隐忍的她终于发火了:“你要撵我去姑娘家住,除非你两口子死了!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母亲和小姨跑上门去跟舅妈吵起来了,舅妈一副无赖的样子:“你们有孝心就接她去吧!说白了我就是烦她!”但外祖母始终只有一句话:“我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
外祖母越来越老了,也越来越不想活了。
“活着简直就是受难。”——尤其是当外祖母不止一次跌倒在那黑黢黢的屋子里,跌得血流满面时,求死的心越来越迫切;她不断地唠叨:“老天爷啊,你就快点把我收走吧!”她甚至常常跪在神龛前,又烧香又烧纸钱,说得其言铮铮,其情殷殷,总之是只求菩萨保佑她快点死去……
一方面是渴盼死神的来临,一方面则是死神迟迟不肯现身。在这样的消耗中,外祖母早已不再往雕花木窗上擦拭,一朵桃红上的心事,如深秋叶落,早已斑驳无痕,纷纷湮没。只有一群鸟雀,每天在窗前飞来飞去;一群母鸡,整天围着一只大红公鸡在屋檐下乱窜,每天都是纷乱的景象——但外祖母听不到也看不到了,生命在她这里,仅剩下一个又黑又大的空洞;她看见的,就只有一片死亡的光,在她黑黢黢的世界里晃动,再晃动,她渴望那束光将她挟裹而去。
有好几次,我们接到舅舅的电话,说外祖母已不省人事了。待我们赶过去,经历一阵悲伤的煎熬后,外祖母又醒了过来——她甚至更清醒了,她开始说话,说我们,也说她自己,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时间在外祖母身上,似乎真停滞不前了,也有可能绕道而去了。
后来,就常常有哭声从外祖母的老屋里传出来。
那哭声,呜咽着,从荒芜里漫过,时断时续,有时像一声长啸,突地而起;有时像一滴眼泪,倏忽之间跌落,尔后杳无声息,让人想起一匹身陷孤独的狼,在孤独里放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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