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12-26 15:37 文章来源:http://www.lunwenbuluo.com 作者:汪丁丁 点击次数:
五、中国的社会科学家,承担着一项什么样的使命呢?笔者概括为:寻求“逻辑与历史统一”的社会科学解释框架。这当然很难,尤其对西方学者而言,最难。中国的社会科学家,与他们的西方老师相比,有更大的比较优势。笔者的意思其实是说,社会科学在西方和在东方的演化,历史地和逻辑地,将寻求历史与逻辑的统一的这样一种社会科学解释框架的使命,交付给中国的或印度的或其它生活在东方文化传统里的社会科学家了。如果我们放弃这一使命,那么,将来或者例如在几百年之后,我们的子孙可能嘲笑我们,嘲笑我们无能、缺乏勇气,或者对历史不负责任。
满足逻辑与历史统一性的社会科学解释框架,仍然要先回到逻辑的解释框架里。被观察到的行为,它的重要特征必须被抽象为一些“公理”,也就是右下角的那个集合A(Axiom)。但是,只有公理化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不能满足于逻辑的解释框架,为了超越逻辑,为了融入历史,我们还需要左下角那个集合“情境”,记作集合S(Situation)。
我们解释任何一类行为,都需要有一组不同的情境假设。例如,解释你们这群人的行为,最常见的情境是“教室”或者“学校”。在学校这一情境里,你们的行为方式显著地不同于在例如“家庭”这一情境里的行为方式,或者在例如“法庭”这一情境里的行为方式,或者在例如“餐馆”这一情境里的行为方式。由于情境的不同,人类行为就有了很大的差异。大致上,我们假设可以写出一个包含了各种不同情境的集合。当然,在解释转型时期人类行为的时候,这个集合可能很庞大,因为存在许多不同的情境。例如贪污,那位贪污了数亿或数十亿元的铁道部长,他在家庭里可能是富于温情的,在部长级干部群体里他可能被普遍认为是一位“仗义的朋友”。对于下属,他可能表现出另一套行为模式。总之,可以概括地说:他的行为是“情境依赖的”。
我们解释转型期中国人的行为,同时需要左下角的集合(S)和右下角的集合(A),它们代表了两套公理,右下角的集合是关于普遍人性的公理,左下角的集合是关于特殊情境的公理。关于普遍人性的公理,中西类同,例如,经济学家假设每一个人都有自利心,社会学家假设每一个人都有利他心。孟子假设“恻隐之心”,荀子假设“人性恶”,诸如此类。我们需要考察不同假设的行为学含义,并在不同的情境内检验它们的合理性。凡是人,就都有一些相对而言变化缓慢的价值观念。虽然人性本身也在变,但大致上我们可以假设它是不变的,是行为学模型的参量,不是变量。
关于情境的公理集合,可能因具体问题而变化,否则,这个集合包罗万象,就很难建构行为学的理论了。首先,我们需要一些符合中国历史和中国当代社会的常见的情境及其假设。注意,当我们列出一个常见情境时,它仅仅还是一个观念,例如,“谈恋爱”是可以想象的一个情境。但为了获得公理化的情境,我们必须赋予观念一些结构,于是就有“恋爱”和“谈恋爱”这两个结构,前者是名词,后者是动词。进一步,我们应界定“恋爱”这一观念的内部结构。例如,它是否必须有异性参与呢?是否必须是两个个体之间的情感交往呢?怎样从一般社会交往的行为里区分出“情感交往”呢?是否必须在进展到“幽会”的阶段时才有恋爱?如果不必如此,那么,是否包括“单相思”呢?
诸如此类复杂的情感问题,我们可以列举许多。对于我们要研究的行为,只要足够用,就可以了。其次,我们开始运用逻辑方法,以这两个公理集合A和S为前提,推演得到一些解释,就是可检验命题。
我们提供的社会科学解释(包括数学模型)应当与中国的数据相吻合。这样得到的解释,才可称为“中国社会科学解释”。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学术问题,今天笔者没有时间探讨。例如,凡涉及到具体情境的时候,如何以公理形式表述呢?可以想象,关于任何一类具体情境的公理都是缺乏普遍性的,否则,就不会有具体情境了。那么,在这一基础上建立的数学模型怎么能够推演出普遍性的命题呢?如果没有足够的普遍性,怎么能称为“理论”呢?一个仅仅描述特殊行为的数学模型能够提供的普遍主义解释,其实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当然,另一方面,一个普遍主义的数学模型,因为缺乏界定性,也不能提供令人信服的解释。中国经济学家撰写的文章,大致可归入上述这两种类型。目前的情形是,诸如《经济问题》这样的期刊,更频繁地发表基于普遍主义数学模型的文章,而诸如《农村经济研究》这样的期刊则更频繁地发表基于案例研究的特殊主义的文章。
金岳霖先生在《知识论》里面讲过,知识可以有“真”,也可以有“通”,他追求的知识境界是“真且通”,如若真与通不能兼得,他宁可求其真。这里的真,按照金岳霖先生的解释,是“真正感”,而不是逻辑的真。“真正感”,我们仔细品味,三个字,每一个都很关键。首先,核心的是“正”,不是“邪”。你当然可以有真实的邪恶感,但那就不是真“正”感了。其次,就是这个“感”字,有所感,有所悟,有激情,有情感。这四个方面,密切相关。金先生用字极其考究,也因此,读他的文章,需要“沉潜往复,从容含玩”(熊十力语)。金先生说的“通”,是逻辑的通顺与自洽。
知识若要令人信服,当然不能是自相矛盾的。你说你看到现在下雨并且现在没有下雨,你认为有谁会相信这样的陈述吗?不过,逻辑自洽的体系或数学模型,你可以制造无数个,原则上,你可以有的逻辑体系的数目是无限多的。金先生说,在情感上,他宁可求其真而不能为了逻辑的通顺而牺牲真正感。他讲这段话时的心情,真的需要我们细细的品味。
参考文献:
[1]米塞斯.经济学的最后基础[M].夏道平译,台湾:远流出事业出版公司,
[2]金岳霖.知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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