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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在现代中国思想中，“哲学”及植根于它的整个学科体系以一种几乎无远不届的力量影响着中国人对自己传统的体会与解释。如想避免对传统思想做出素朴与简单的最后解释，那么在理解传统之前，反思据以理解的整个框架与境阈，应当是比较审慎稳妥的做法。在不可避免地把“中国思想”问题化之前，也应尝试着将“哲学”问题化。这就要求我们在哲学思潮不断的历史流变中，找到那个通常据以判决中国思想的哲学观，并将之变成追问的对象。牟宗三直接依据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重新解释中国古典思想的努力不可谓成功。所谓哲学之第一开端是在存在一本体问题的引导下建立先于生、同于生的体系。在中国思想遭遇海德格尔并藉之重新发现亚里士多德及整个西方古典思想之后，从中国思想由以兴起的整全原初经验重新审视、权衡哲学开端的机缘已经成熟。
　　关键词：中国思想   四因说   亚里士多德   牟宗三   海德格尔
　　是否存在严格意义上的“中国哲学”这是大约十年前在中国学界引起热烈争辩的论题。这场讨论虽已沉寂多年，但由于缺乏一些前提性的反思，此问题并未得到彻底解决。在根本上，该问题既取决于对中国的传统思想的理解与谋划，也取决于如何看待“哲学”自身。在某种处境下，后一方面也许更为重要。这是因为，在现代中国思想中，“哲学”及植根于它的整个学科体系以_种几乎无远不届的力量影响着中国人对自己传统的体会与解释。如想避免对传统思想做出素朴与简单的最后解释，那么在理解传统之前，反思据以理解的整个框架与境阈，应当是比较审慎稳妥的做法。换言之，在不可避免地把“中国思想”问题化之前，也应尝试着将“哲学”问题化。
　　哲学不是一个现成地摆在那里的标准。哲学的自我反省几乎从未停顿。这个事实提醒我们，一方面不存在一种凝固不变的哲学观，可作为硬性的标准来判决中国思想，另一方面，要在西方哲学的自我理解中抽取出那个隐然为哲学划出界限的一致性。
　　这就要求我们在哲学思潮不断的历史流变中，找到那个通常据以判决中国思想的哲学观，并将之变成追问的对象。而捕获这个哲学观的先行工作，在很大程度上，是尼采之后哲学史的主要贡献。哲学必须追溯到苏格拉底一系，这有其内在的必然性。黑格尔与海德格尔都说过，哲学就是希腊的。与该提法相通，海德格尔也追随尼采说过，哲学就是柏拉图主义。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曾给哲学下过一个谨慎的定义：“爱凝视真理”，而真理则是“存在者”。亚里士多德则正式将研究存在之为存在以及探索第一本体立为第一哲学之根本任务。如此说来，海德格尔的说法似乎可以成立：哲学探索存在；而希腊哲学从起始直到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是为哲学之第一开端。顺着这个思路，海德格尔在20世纪30年代之后标志其思想转向的重要手稿中，将以自己接续尼采的工作概括为：从哲学的第一开端过渡或者跳跃到另一开端。然而，在公开发表的总结性作品中，他又放弃哲学另一开端的说法，径直谈论哲学本身之终结与“思”之任务。
　　就中国思想与哲学之间的关系而言，海德格尔的探索尤其值得重视，其间隐含着值得推敲的几层意思。
　　首先，如果尼采之后的整个西方哲学的探索确具意义，那么就不可无反思地运用属于第一开端的甚或已终结的“哲学”（柏拉图主义、亚里士多德式形而上学等）去强行解释甚至要求中国思想，相反要从这个传统的开端与终结的机理中回看中西思想的同异。其次，哲学的另一开端或终结，绝非与哲学的第一开端毫不相干。恰恰相反，正如海德格尔的全部工作所显示的，对哲学第一开端的透彻解释甚或激进解构才是通向另一开端的有效道路。再次，对中国思想的解释既然当以哲学之问题化为前提，则尤须关注在其开端与终结处的西方哲学。因为这是西方哲学自我问题化的极端时刻。这意味着必须厘清集古希腊哲学大成的亚里士多德哲学与海德格尔哲学。
　　所以，笔者试图以哲学第一开端的破立所呈现的“哲学本身的问题化”为契机，进入对中国古典思想的重新解释。亚里士多德哲学中最显白、影响最深远的是其四因说及其背后的存在一真理学说。因此，笔者择取亚里士多德哲学及其四因说为引导线索，首先以牟宗三为例，批判地考察以四因说为主干的哲学第_开端在解释中国思想时的效验与局限；其次以海德格尔为中心，批判地考察哲学第一开端在西方哲学终结时刻所遭遇的透彻解释及其致命的片面性；之后本文将通过重新阐发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整体经验之前提，判定哲学第一开端的历史意涵，并参之以《周易》、《中庸》为典范的儒家义理学；最后期待解答这样一个问题：哲学能否在中国古典思想的重新解释中找到新的开端。正如海德格尔在其隐秘手稿的标题所显示的，描述并且再次找到开端，这就是“对哲学的奉献”（BeitraegezurPhilosophie)。
　　海德格尔本人对哲学之第一开端作了拓扑学式的描述。其中，在希腊文所谓physis与德文所谓Machenschatt之间进行了对照，以表现出第一开端的内在张力与终结趋势，这是比较重要的_种手法。Machenschatt包摄了希腊文poiesis(制作、创制）与techne(技艺）之中对存在的领悟与解释，笔者翻译为“造作”。physs通译“自然”，但其本意为（植物的）生长。海德格尔不以德文Natur，而以Augehen(涌现）等译之。在第一开端中，“造作”支配了对存在的领悟与解释，physs被“造作”褫夺了权力。而“对哲学的奉献”必定包含了如下工作——逼问“造作”的本质，破除对physs的造作性解释，彰显其原意，跃向哲学之另一开端。笔者以为，如先悬置一些微妙的差别——文末将回到这些差别上来——中文“生成”、“生生”等颇近于physs的原意。然则，对哲学开端的考量，以“生生”与“造作”为指引，大略可以提示出两个开端各自的源流及其间之摩荡往复。